殷仲堪道:“小弟年幼,还请楚兄多加提点。”

楚铮一见便知这殷小将军奉命监视,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顾曦忙推他一把,此刻尤在建康城外,自是拒无可拒,楚铮无法,只得点头。

桓玄道:“将军千里而来,岂可空手而去?天下人不说将军因军务匆忙,反倒怪罪我大晋毫无礼数。父亲已请表陛下,封金铢五千,锦帛三百,珍玩珠宝各十箱,良家子百名,恭贺燕王受封之喜。此为礼单,还请将军转禀燕王。”

楚铮皱眉,微一踌躇,顾曦已先一步夺过礼单,翻了翻,念了声财大气粗,财大气粗,转对楚铮道:“我就说大晋朝廷怎会如此小气,你说你是不是小人之心?”

楚铮斜他一眼,好话坏话都让他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顾曦转头已冲羊孚道:“子道怎么还带着包袱,难道想随我去燕地一游?”

羊孚哈哈笑了声,朗声道:“大丈夫志在天下,听闻燕山积雪经年不化,犹如仙境,孚终有一日会涉足一观。”楚铮闻言当即一凛,冷眼看向羊孚。羊孚却没睬他,将包袱解下递给顾曦道:“你要的豆糕,还有我娘亲手晒的鳆鱼干,给你路上吃。此等美味,离了江南可吃不着了。”

顾曦笑着谢过,忽然眼睛一眨,低声问道:“不会有毒罢?”

“这可不好说。”羊孚眯起眼道:“岚曛可敢吃么?”

顾曦笑道:“子道一片心意,曦怎敢拂逆?”说着接过包袱,交由合卺拿着,瞥了楚铮一眼续道:“我可不似某人那般小气。”

楚铮咳了一声,没有言语。

桓玄亲为众人斟酒,举杯道:“今当远离,再见不知何时,纵然日后沙场相见,还请诸位莫忘今日之情。”

众人月下饮杯而别,羊孚击杯长吟道:

“今日一别离,重逢会几时?

林寒正下叶,舟泊鸟空枝。

月映淮水影,露湿塘草知。

客心已百转,主言杯酒辞。”

他声音低哑,颇增怅离之感。楚铮亦有几许嗟叹之色,所谓客心百转,说得便是他此时的心境,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双方立场,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曦却接着吟道:

“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卷。

燕北雪意寒,江南春熹晚。

春来雪日消,雪浓春意减。

天生南北异,孰或可得兼?”

他敞襟长吟,盈月于怀,红衣萧肃,轩然韶举之姿,看得桓玄眉心不禁微微一颤。

羊孚却冷然看着他,心中对二人不得不重新评判,楚铮外表冷峻,为人却古道热肠,他来建康日久,桓玄又有意相交,他感怀与心,自不愿与桓玄太过为敌。顾曦表面放达疏旷,同谁都交浅言深,却实则最为冷静,纵观局势,不会轻易为私情所动。

闻他诗中之意,燕北雪寒,江南春暖,二者难以相容,正如燕晋终有一战,国战无情,哪里容得他们几人的好恶?

念此羊孚心中对顾曦更多了几分顾忌,瞥了一眼礼箱旁俏然而立的佳人,女子觉出他的眼神,冲他微微颔首,十分矜持地笑了笑,眉眼弯弯,温婉中透着狡黠。羊孚微微一笑,虽来的只是相思,但谁都知道神月才是大司马要送给燕王的大礼。有她在侧,不知是谁寝食难安。

顾曦与楚铮上马告辞,桓玄依依道:“前路崎岖,二位保重。”

顾曦闻言打马笑道:“只要路是对的,又何惧是否崎岖?”二人率领使团趁着明亮的月色,疾奔而去,殷仲文朝兄长等人拜别,策马也跟了上去。

望着他们渐去的背影,羊孚沉声道:“此二人必为我大晋来日之患。”

殷仲堪微微点头,深以为然,问道:“子道的鱼干里真的投了毒?”

羊孚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片鱼干,咬了口道:“当然没有,大司马要与西秦开战,无谓先得罪北燕。只是不该这样轻易放他们走。”

桓玄晃了晃神,闻言叹道:“不管如何,总算是将神月送离建康。父亲说的是,若此时她与王谢二族联合,以致仲堪,祖浑甚至五叔稍有损伤,父亲的北伐大计势必要再次搁浅。将这烫手山芋丢到北燕,怎么看咱们也吃不了亏。”

羊孚道:“听闻仲文一身武艺,仲堪可有告知他路上便宜行事?”

殷仲堪苦恼道:“仲文对楚铮十分崇仰,这差事是他亲自向大司马求来的,还要他怎样行事?我看若非家在这里,他都要跟着楚铮到北燕去了。”

桓玄道:“我看是令尊大人舍不得幼子随我们到西秦去,叫他望北燕避祸去了罢?”

殷仲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羊孚眯起眼睛,仰头望着天边孤悬的明月,叹道:“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卷’,这场席卷天下的风雨,谁又能逃得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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