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那老大夫听后抹了把颤抖的胡须,“听你所言,应是骨节错位了,你可曾移动她?”
“不曾。”
老大夫点点头,“还好你没乱动,走吧!前面带路。”
张诚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近一年来他首次遇到的善意。在这个看病甚为不易的王朝,甚至没有问问自己有没有足够的银钱付给他出诊费。
老大夫见他半晌不动,焦急催促道,“发什么愣,快带路,方才不是还很着急么?”
张诚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扶住老大夫,习惯性地弓着腰打着臂。
老大夫看了他一眼,心下了然,“公子不必如此,你我不过都是茫茫天地间求生存的人,你且前方带路,我自跟着你就是。”
长久以来奴性已经根植他的每一寸骨血,在他的认知里,每一个人都比他要高出一等。早已习惯了当一个奴才,却不曾想过还能听见自己也可担得起公子二字的时候。
“先生大义,这边请!”他头一次挺直了腰杆,也是头一次真心实意的想尊敬一个人,不畏权势,不因形势。
阿苦蹲在绿茵身边焦急的跑来跑去,一会儿就去看看他爹爹回来没,终于看见张诚带着一个老大夫回来,高兴的又蹦又跳,“爹爹,你回来了!”
张诚朝他挥挥手,“自己玩儿去,爹爹陪着大夫在这儿看着。”
阿苦点点头,并未走远,就站在院子边缘乖乖等着。
那大夫一进院子就看见一个姑娘倒在院前台阶下,脖子呈现一种怪异扭曲的姿势。他面色严肃起来,情况比他想的要严重很多,他虽然有很多正骨经验,但是,脖颈处却是第一次。
张诚看着老大夫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一颗心刚刚安稳又高高地挂了起来,“先生,很严重么?”
老大夫看了他一眼,“老夫不能向你保证万无一失。”
张诚颔首,“烦请先生勉力一试,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接受。”
“好。”
张诚看着老大夫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她错位的骨节,他忽然偏过头不敢去看。
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也有这么一段跌宕起伏的人生。
小时候,母亲总是抱着自己,说着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父亲虽然严肃但也很疼爱他。从小便请了先生为他授课,谈不上学问多深,但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
后来,他遇见了绿茵,彼时的百悦,他与她一见钟情,后得双方家中首肯,只待考取功名便可迎她入门。
谁知,一帆风顺的人生在那个下午戛然而止。
他不在是母亲疼爱着长大的少年读书人了。
被送进宫净身后,他一度精神奔溃,想着一死百了,可是,在那座城里,想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曾反抗过,他不想弯下读书人的腰杆,他们就打折碾碎了他的腰杆。
为了不那么痛苦没有尊严的活着,他渐渐的也忘了他曾经有过的尊严,开始点头哈腰的讨好着每一个在他看来有权有势的人。
他不想活,可是却不想不死不活,想死都不能的活着。
命运仿佛觉得他太悲惨了,竟然将她送进宫,送到他的身边。
自己第一次在如贵妃宫里见到她时,心里是又高兴又自卑。
可是,也许上天眷顾,她并没有瞧不起自己,反而还要一心追随,这让他一度对生活有了期盼。
他曾想着等她到了年龄放出宫后,自己也能出宫独居就好了,他们可以收养个孩子,不管在外面多苦多累,总还有个归处!
来往太过密切,被如贵妃院里的管事发现了端倪,便以绿茵为胁迫,让他服从分配,在皇后宫中做细作,及时汇报皇后宫中的情况。
一直很顺利,直到有一日,皇后宫中的师德胜让他看到了另一条出路,可是正是这条路让他几乎失去了所有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希望。
他被迫站在了皇后这边。如贵妃败落,宫里便又是皇后独大,而自己也被师德胜无情的抛弃,并且给了他致命一击。
时至今日,他还清清楚楚地记着,绿茵出现在师德胜的院子里是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他忽然明白了,师德胜为何会好心将自己放出宫去,而且给了那么一大笔钱。
他才是毒辣到极致的人,他将自己所有生存的希望都摧毁殆尽,却还要来帮自己出宫。
便是出去了,也没用了,他早已不是当初完整的那个他,他将他的灵魂遗忘在了皇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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