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工作又怎样?”周炎炎挑高了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拿根鸡毛当令箭,吓唬谁呀?我告诉你,其实你们所有人即便不写检讨,急救中心也不会让你们滚蛋的。因为120根本招不到人。你仔细想想看,是不是不管笔试还是面试都轻松的一塌糊涂,根本没人跟我们竞争。这不是你的错觉,就是没人跟我们争。120招不到人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叶颂吁了口气:“就算这样你也没必要闹僵。得罪领导总归没好处,万一将来人家在哪儿卡你一下,你才有苦说不出呢。”
周炎炎嗤之以鼻:“你真当这工作是宝贝呢。我根本不在乎。你们以为我恨那个扫卫生间跟这个狐假虎威吗?我跟你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恨。相反的,我感激他们,因为他们戳破了窗户纸。
在这个国家,医务工作者永远不会获得尊重。从一开始,他们就把我们当夜壶,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不需要的时候直接踢到床底下去。他们要我们富有天使的牺牲精神,然后做服务员的事。
所有改革失败的矛盾,后果都由我们一力承担。反正一个巴掌拍不响,责任都在我们头上。其实我直接给他脸上一巴掌,也挺响的。”
周炎炎摆弄着手里头果汁,自嘲地笑,“看清楚了也好,看清楚了就不抱有幻想。反正他们永远不怕我们会撂挑子不干。我们接受的教育里头永远是牺牲精神,绝对没有丢下病人不管的道理。他们不怕我们罢工,觉得我们舍不得,以为是他们施舍我们工作,我们应该跪在地上感激。”
年轻的女孩站起了身,摇摇头,“我不在乎,更不稀罕。我不会朝他们低头的,我有我的尊严。”
夏天的风拂过年轻姑娘的面庞,拨乱了她的头发。
叶颂抓紧了手上的果汁,抬起头看自己的朋友:“那你真打算不干了?后面你是准备考研还是另外找工作?”
周炎炎摇头,看上去跟要哭了一样:“不,我不会留在这儿了,我要走。我姐说在这里我感受不到尊严,我那个时候还跟她辩。事实证明,是我年幼无知。”
她姑姑原本是本省赫赫有名的儿科医生,多少病人跋山涉水带着孩子过来找她看病。有一天,姑姑正在病房忙的时候,患儿家长打破了玻璃杯。病区的工勤师傅去送东西了,她姑姑就让家长自己拿扫帚扫下地,省得人踩到玻璃渣危险。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直接给了我姑姑一耳光。这是20年前的事。周围但凡有一个人出来帮我姑姑说句话,她都没那么寒心。我姑姑说感谢他的耳光,谢谢他们的冷漠。即便看病之前,他们还曾经抱着孩子跪在我姑姑面前求救命。因为这件事情坚定了她辞职出国重新考证的心。现在她跟我姑父在美国开了两家诊所,生活的很好。”
周炎炎喝光了最后一口果汁,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20年两代人,很好,我没时间,等下一个20年。”
她转过头看叶颂,认真道,“我当你是朋友,才该跟你说真心话,我建议你要么早点出国,要么干脆改行,反正你在这儿干院前急救没有任何意义。”
叶颂坐在她身旁,手里捏着果汁,半晌不吭声。
周炎炎有些着急:“你倒是说句话呀。”
叶颂深吸了口气,抬起头,苦笑着看自己的朋友:“那你告诉我,不干这份工作,我能怎么办?”
周炎炎奇怪:“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出国留学或者改行呗,考个博士当老师也不错。”
“我怎么出国?”叶颂苦笑更甚,“出国不要钱不要门路吗?这些我都没有。考研我当然想考,可考研的时候我不吃不喝吗?”
她摸出手机,示意朋友看自己的账户余额,“527块6毛,这就是我现在的全部财产。”
周炎炎瞪大了眼睛:“年底就考研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你就应该脱职考研。你回家担心什么吃喝呀?就算你爸妈叨叨两句,你忍忍不就过去了吗?”
叶颂摇头:“不是叨叨,我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这份工作是我眼下在这里唯一能够找到的工作。它能解决我的户口、住房跟工资问题。”
周炎炎感觉这人真是讲不通:“你考了研,你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江州有什么好呀?回你老家说不定过得更轻松。你有点骨气好不好?他们就是认为你豁不出去,所以才肆无忌惮的。”
“回我老家的话,我这个年纪不结婚会被人戳脊梁骨。别这么看我,我没逗你玩。”叶颂正色道,“我高考那年,我妈生了我弟弟。要不是我们学校当年临床医学招免费生,我可能连大学都上不了。学医给了我脱离原生家庭的机会,所以我不想放弃医学这个行业。我不会回去的,你知道我妈上回给我打电话想要干什么吗?她想让我把工资卡交给她。我还没拿工资呢,她就惦记着给他儿子存老婆本了。”
周炎炎目瞪口呆。她知道叶颂是小地方来的人,但对于她这个大城市的姑娘而言,这并不意味着什么。谁家的女儿不是如娇似宝的长大的?即便是偏远地区的小城市出来的,叶颂瞧着也跟她没什么不一样啊。
叶颂感觉眼睛痒,以为眼睛里头钻了小飞虫的时候,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她自嘲地摆了下手,扭过头去,不看自己的朋友:“你要笑我就笑我吧。我需要这份工作,我的骨头硬不起来。”
周炎炎有些惶恐,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事。”
“没事。”叶颂摇摇头,“你跟我说掏心窝子的话,我才和你说这些的。”
周炎炎还是意难平:“那就这样算了吗?憋屈死人了。”
叶颂抓着周炎炎的胳膊,认真地看着对方:“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他们也为我们服务的。”
两个姑娘从南边的楼梯口下楼去了,贺勇才从北边的楼梯口转身,也准备下楼。
侯主任正匆匆往楼上走,瞧见他就问:“怎么样?有没有闹起来啊?”
贺勇摇摇头:“挺好的,她们下去了。”
侯主任立刻摸胸口,如释重负的模样:“唉哟,可算不闹腾了。”
贺勇的表情却微妙:“她说一定要给周炎炎讨个说法。”
侯主任的眉毛差点儿飞上天,妈呀,现在的小孩真是难伺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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