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僧人隐居处。”
“师父说带我回长留山？”
“你到底想去何处？”我还是总跟不上你的思路。
“我睡了好久了，不然师父带我在这阁楼转转？”不顾师父拉着她的手，把双手向两旁舒展。“这位僧人隐士，可曾留下什么书画？”
小骨竟然扶着他身子，慢慢坐起来。大半夜，你哪来的力气？
这处僧房，简朴洁净。小月留宿时，清洗修葺了一番。方圆数十里，妖力净化殆尽，也适合小骨养伤。
阁楼用于歇息，一榻一案。楼下空无一物，是静坐修行之处。门外菜畦已荒，野草未错过春意。沟渠尤在，住满春日的雨水。柴炊还有日间的余温，水缸里盛满月光。
相比绝情殿，相比云山，此处是太小了。但小骨离他那样近，无须回避隐藏，这住处，也又小得可亲了。
各方妖魔纷争，人间妖力净化，远远未至暂时的平息。仙界繁忙，各派内外，也并没有幽若指望的“妖魔不团结，我们团结”。云山在神羽之后，两人都不愿回去，是害怕，任何别离的原因罢？先在此处住下，白日带小骨四处走走。
“师父你看，这里有题字！”和其它雨滴一起滴落，听得出，是最晶莹的一串。
小骨说的题字，他早就看过了。就在阁楼上，书几旁。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小骨念来，有少女的柔情款款，憧憬地久天长有壮士的志义踌躇，也曾举目苍茫雨中涤净，终是修行之人才有的清疏淡远，至味清欢。
小骨之前，他读过几遍，听她一读，不见听雨中的“无情”，却也不是人间之情。方知在他二人身上，这寓意不是颠倒过来，不是从无情反至于有情，而是从情真到情深。真切如一滴水，一朵花，万象本然，本然万象，并不区分是清修还是行乐，是为天下，还是为你。深广是万倾海水，万丈高天，不是世情笔墨，可堪描绘，也不须清新修行，去忘却。
是从空无到空无，空无间可容纳万象，道海情天，劫难大幸只是你在中心，天地广大，却不会找不到你。
“师父，想听你抚琴。”
他正有意。
一曲无心，心满天地。天地也小如一曲琴歌，在他指间流转，从她唇中吟咏。
雨声将阑，残夜微曦。琴歌憩息处，宫铃传语清澈。
守护在心的，不仅是小骨的宫铃、他的信物，还有那枚搅动天下的蓝溪玉石。苦得他和小骨几次生死分合，最初也只是他未及顾惜的、小骨的爱和受苦，神祇初心在人间善恶历练中的挣扎。你我间的信物，天地和你我间的信物，我都会守护好，就如爱惜你的初心，引导你的美善。
蓝溪玉石，重又中空。环中是雨声、琴声的空明，洗净纷扰，涤除玄鉴，天光烛照无碍，万物澄澈无蔽，空心处，自由无限。
“蓝溪玉都空了，宫铃还不实，还要多少历练啊？”
小骨轻轻拉动他的衣袖，撒娇地问，像任何时候一样，不敢太放胆，却没有不自然。
你心中已然通彻，却要听师父说这句话，这是几时养成的习惯？要师父说了你才安心，就如你晨间一定要来问安？
好像很久了，久得不记得这久远之前。不能径直去看书练剑，先要来请安，谨守弟子之礼，无有再甚。遇到任何不安，总要问师父一个答案，拉着师父衣袖，即便睡着了也不松手，又有哪个孩子、哪个恋人，如你这般？
雨声、夜色稀疏，她的笑语更真切。
“天要亮了，快去歇息，早起练剑。明日雨过天晴，午后师父带你去游玩。”
附注：
所引词为蒋捷虞美人听雨。
老子第十章：涤除玄览鉴，能无疵乎？
庄子齐物论：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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