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骨,以后不必拘束,不必向我执弟子之礼。”白子画感到受之如常,却感到不能受之如常。

“师父!”小骨有如斋戒焚香后庄重有宜。

白子画想要如何同小骨说,却不知道要如何说。重要是,不知道说什么。

“师父,我难道是刻意服从礼数?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倾慕高处神明,一心只愿跟从,世上哪有更幸福的恩许?你收留满身祸愆的小骨,教导,维护,小骨心中感激,又岂是一生顺坦的常人能够懂得?小骨对师父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本性本心,就如师父的教诲甚或惩罚,都是天道自然。”是最高的情语。

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脸却没有红。跟在师父身边,就是终身。比凡人情爱有多无少,对师父的敬爱里有那些难于言明的情愫,如果言明,就是用凡人的言语亵渎了这更高的情感。

以前觉得,对师父的爱慕是亵渎。如今却不了。若要把这样的爱慕化作凡人的亲密宠溺,才是亵渎。

“小骨给师父束发?”见师父一直没有言语,深思里却有释然。她再不多思,拿起梳子走到师父近旁。

曾经战战兢兢走到师父身边,说要为师父束发,只怕师父不同意。下一刻却站在师父身后,不敢看镜中的天人,只见青丝流泻间天地消弭,时光无踪。

不敢想像的走近。不敢想象更近……

娴熟地束好发,也将满心思绪疏通顷刻妆成,留下天长日久。

看着镜中的师父,镜中人看着她。此刻能描摹得更清晰?心象里容颜依旧,挥毫之间,丹青初成。

铜鉴记忆下时光清雅,朴实自华。白描勾勒,又被浓墨重彩遮覆。镜中青丝流溢至于完满,冰玉雕成的脸庞正对着她,如何生了涟漪,如何笑意化去了镜中白霜。

“小骨,你坐下。”

师父轻轻将她堆到梳妆台前。

第一次在镜中看到师父,还是那位九天仙人,却宛若隔了一层霜花,晶莹飘渺间不是幻境的奇美,却是漫长日夜点滴关怀的真切。失忆时,失明时,都是师父在照顾。她看得到师父或看不到,师父都看着她。

师父这样待她,她却时时不听从……师父今天早晨说“不再强求“的话,那样的声调,想到眼前一红,只待要认错。又想起师父强制她修枯荣心法为她换命……不可,也不可认错。

泪水被抹干,素白的衣袖比泪水比春风更柔软。

“小骨,你我殊途同归。你按自己本性去行事便好。你自有主见,坚信不疑,更是可喜!师父真想私心为你去担待一切,最终该你承受,终究是你。前一世以为神农鼎死去就你与天下皆太平,实则不是。这一次一样想代你去犯险,是真想代你……”

“师父……”镜中的小骨哭起来,怀中的小骨扯着他衣袖颤抖,“我真不想违抗你,但你不可以……”

“师父懂得了。天助有心人,你要……用心修炼。”除了教导,这句话依旧不知怎样说。

“小骨一定会!”答得如此自然,再无另一种回答。

“你自渡劫,是应你本心本性。若天有他意……我必与你同去,亦是我本心本性。”手中不放开她的发丝,任誓咒流出。

“不会有他意!老天一定会成全!”

一定要成全!既然师父与她命途相牵,岂能死生由命?

何时已不再言语,在师父怀中贪恋了片刻,二人已走出门去。

满地青青的水洼。映出青丝上一点,莹绿如春。

“是师父送我的簪子?”惊喜拉住师父。师父竟也不声不响就替她戴上了。

和往常一样,拍拍她的头。春阳更近,近在身旁。

“我们去旁边村子。”

“师父,是有妖魔?”

点头。师父遇到敌人和困境,一向不会慌乱。

“那我把师父送我的簪子收起来!若弄坏了多可惜……”

“不会,簪子也能护你一二。”

本来还在想,师父几时会有心送她这些小饰物,原来也是有功用的。就连百年前那句话也没有变:断念也能护你一二。

附注:

汤显祖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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