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猛在街上走,他每天清晨都会沿着这条街道走上一圈。

这是一条热闹的街道,一直从城门通到周府门口。许多晨起的小贩在路边高声叫卖,过往的乡邻纷纷向他挥手致意。

他脸上带着微笑,时而点点头,算是做答。

他只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却因为家承渊源的关系,已经俨然是本地乡绅中的领袖。

阳羡城中,一旦有无法决断的大事,乡民们并非去寻找地方官府,反而会来周府请求裁诀,虽然有时这很让人觉得厌烦,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是大将周处的孙子呢!

他亦如同他的父亲一样,文武全才,只是未曾出仕。然而江左周家,无论是在朝在野,都是不容人忽视的。

他想到先祖的风范,自豪之情又一次油然而成。

他便将头昂得更高,身躯也挺得更直,大将周处的孙子,光这一点,已经足以使人自豪了。

他走至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虽然此处人来人往,街道上很是拥挤,但人们一见他走过来,便会自然让出道路。

这使他心里很快慰,被人尊重的感觉比任何情绪都更能让人快慰。

然而他很快便见到前面的街道被一群人堵了起来,人们都伸长了脖子向里面张望,甚至连他走过来都没有注意到。

他速度不变,一直走到人群之前,然而人们却太热衷于正在观看的东西,居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使他略略升起了一丝怒意。但他也同样觉得好奇,这是一个民风纯朴的地方,世家之中,又有他周家居于此处,生活可以说是安居乐业得让人无所是事。

因为没有人让路的原因,他也只好伸着脖子向人群里面张望了一下,原来人们在看的,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那是一个白衣少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眉青目秀,面如冠玉,比女人还要俊俏三分。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神光内敛,一扫视间,便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无法遁形一般。

那少年坐在一张桌子前面,身边树着一个布幌子,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占卜问课。

周猛就冷笑起来,原来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

当他一笑的时候,那少年似乎立刻但感觉到了,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淡淡地向他瞟了一眼。

许是那双眼睛太过明亮的原因,周猛被他眼光一扫,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他心里就有些不自在,向来只有他让别人打寒战,他是周家的子孙,怎可心生畏惧。

此时围观的人们总算看见了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周猛顺理成章地走到白衣少年面前,刻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你是问卜师?”

少年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偶经此地,摆这个摊子,无非是想筹些盘缠。替人问卜,亦是帮人趋吉避凶,不敢以问卜师自称。”

这少年不问可知,便是流火。

周猛冷笑道:“替人问卜自然是件好事,但许多骗子只会妖言惑众,一些愚民无知,听了他们的欺骗之言,不仅被骗了钱财,反而家宅不宁,生出许多事端。”

流火笑笑道:“周公子这样说,是否认为在下也是江湖骗子?”

周猛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姓周,想必是有备而来,既然如此,我倒想请你占上一课。”

流火笑道:“不知周公子想让在下占些什么?”

周猛道:“便占我今晨吃了什么。”说罢,拿起桌上的龟壳,随手一掷。

数片龟壳散落有致,流火只瞟了一眼,便道:“非日非月,非方则圆。非水所生,无慧不辩。”

周猛道:“是什么?”

流火道:“这样东西,应该是圆的,并非是江南稻米所制,是菽麦之类的食物。”

周猛今晨吃的正是菽饼,他本性豪侠,虽然痛恨江湖骗子,但既然被猜中了,却也不愿抵赖。他哈哈一笑道:“算你说对了,但这也许是碰巧,我要再算一下家宅。”

他拿起龟壳,复又一掷。

流火看了一眼龟壳,笑道:“恭喜周公子了。”

周猛奇道:“喜从何来。”

流火笑道:“如果我没看错,周公子家里应该有两位夫人,而夫人之间只怕稍有嫌隙。”

周猛脸色略有些尴尬,他家中果如流火之言,是有两位夫人,而两位夫人在家里明争暗斗,为了争宠用了许多心机,经常让他无可奈何。但他又颇要面子,无论两位夫人在家里如何斗法,在外人面前,却要做出极为和睦的样子,乡里也无人知道两位夫人其实是不睦的。

他有些怒羞成怒,道:“你莫要胡说,我两位夫人贤良淑德,克尽妇道,哪里会有什么嫌隙?”

流火微微一笑:“我所说的是否真实,公子心里有数。”

周猛道:“既然你说我夫人之间不能和睦相处,又为何要恭喜我?”

流火道:“我恭喜公子,是因为大夫人已经身怀有孕,周公子后续有人,当然是大大的喜事。”

周猛一怔,大夫人有喜了吗?他虽然半信半疑,但仍然丢下几枚青钱,道:“我这便着人查看,若是真地有喜,再来谢你,若是无喜,我便砸了你的摊子。”

流火笑笑不语,忽见一个青衣小寰远远地跑过来,一路跑一路叫:“少爷大喜了,少爷大喜了。”

周猛道:“喜从何来?”

那青衣小寰道:“刚才大夫人说身体不适,着我请了大夫到家里来看过了,大夫说大夫人有喜了。”

周猛大喜,道:“真有此事。”

青衣小寰连连点头,“大夫说千真万确,大夫人有喜了。”

流火笑道:“周公子现在相信我了?”

周猛喜道:“太好了,太好了。”

他已经年愈三十还未有子肆,此时听闻大夫人身怀有孕,真是喜从衷来。他用力拍拍流火的肩膀道:“你果然是神课,果然是神课。”

流火拱手道:“稍窥天机而已,不敢妄称神课。”

两人正说话间,忽见城东门外,一片黑气,慢慢地升了起来。流火望见那片黑气,脸色就是一沉,道:“有妖气。”

那黑气直冲上天,升起的地方,应该是城外的大湖。

忽又见一名少年,全身湿透,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亦是一路跑一路叫:“周少爷,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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