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最终在将临边界时,长睫倾覆,她收回目光,淡淡吩咐了句:“走吧。”

晏七逃过一劫,只顾得上深深呼出一口气,撑起雨伞紧随她身侧一同步入了细雨中。

二人身后不远处的扶英仍站在檐下一头雾水不明就里,沉浸于方才的诡异中忘了挪步,歪着脑袋瞧一瞧身边的宫女,又望一望前方的两个背影,圆圆的眼睛中盛满了大大地疑惑。

从西经楼门前到游廊入口不过三百步的距离,下过雨后广场地面有些积水,甚至其中某些不平整的方砖若踩上去会溅起污水沾湿鞋袜,皇后走得并不快,脚下步子迈得带几分谨慎,难得低着头细细分辨的样子,竟有些稚气,与方才的居高临下判若两人。

“娘娘只往两块方砖缝隙处落脚便是了......”晏七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抬眼飞快地在她面上一瞥,话音不经意间带些笑意,温软柔和。

皇后仍低着头,眨眨眼睛没回复,脚下却是如实按照他所说法子在挪步了。走了一段儿,两相无言,她忽地开口问他:“入宫这些年,你都在何处当过值?”

晏七一时没明白过来她此言何意,思忖了片刻才回话,“奴才是隆丰十三年入宫,半年多后适逢圣上新帝登基,下旨整顿内侍省宫教,便有幸一直在宫教处当值到永定四年,而后被调入宫闱局,直到庆和三年进入咸福宫,再之后......便是这里了。”

他一个寡言的人,这回却是将年份也说得详细。新帝如今虽然年龄不大,在位却已有十多年,期间用过两个年号——“永定”“庆和”。

后者说来也是国公当初给予皇后的殊荣,因那“庆和”年号是专为她而改的,令少年帝王用整个江山做聘将皇后迎进了宫中,诏书于婚典前便颁布了下去,只是为便与政史记录,直到次年才开始使用。

宫教处——宫闱局——咸福宫,皇后闻言默然半会儿,这宫中算不得大,无甚关联之人却可能一辈子都见不上一面。他在那三处当值,又能从何处与身在栖梧宫中几近避世隐居的皇后相熟日久,想来此前确是她看错了。

说来奇怪,她到底是对眼前这个内官生了好奇,有些心思一旦起了头,便如百米河堤裂了缝,最起初总都是无声无息的。

她没有回应,许是沉寂的气氛压在心头让晏七有些不知所措,见她行走时侧过脸看了眼雨雾中的西经楼,他酝酿了良久忽然没话找话似得问:“娘娘常往西经楼来,可曾听闻过它的由来?”

宫中之人大约都知道答案的问题,可着实不是个好问题!

皇后弯着嘴角轻笑了声,耐性儿点点头,“晟宗为美人一笑挥金如土,然而红颜薄命无福消受,百年后徒留下这一座空楼,由此而来,是吗?”

晏七嗯了声,“奴才曾于书上所见皆是世人对这女子的艳羡之言,生前独占帝恩死后亦教晟宗记了她一辈子,世人都说,这座西经楼是她荣宠的见证......”

她听着却微微摇了摇头,面上神色不甚赞同。

“娘娘并不那么觉得吗?”

皇后侧脸看他一眼,话说得轻松,“荣宠与否,写那些书的老古板们又没有真见过,都是信口胡诌罢了。”

晏七听着温然一笑,“书中所言的确不能尽信,但奴才每每瞧这西经楼,倒愿意相信晟宗对她确是真心无二,只是......”

他又想起那副“山水图”中被富丽山川困住的鹰,若对麻雀许以那般山河,当是为恩赐。只可惜,雄鹰要的是自在振翅翱翔于九天之上,低伏于山川之间便成了禁锢。

他嗓音清浅,带着些试探,意有所指,“或许没人问过她想不想要晟宗为她付诸的这一切。”

皇后脚下步子忽地停住片刻,嘴角一点笑意在萧然细雨中消失殆尽,平静目视着前方,呢喃似得问:“若她不想要呢?”

晏七道:“那便不是荣宠,而是枷锁。”

她再也未曾开口,一阵风将半空纷扬地细雨吹进了张开的雨伞下,飘上皇后肩头,在锦绣华服上印出暗沉的细碎小点,晏七入了眼,将手中雨伞不着痕迹又靠近些,耳边是她鬓遍钗环撞在一起发出的清脆叮咛伴着湖面落雨,悄然敲打在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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