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死呢,他身子骨比以前试药的那些人强太多了,一时半会死不了。”
经老人这一句那一句,黎落连贯起来串了一下,彻底懂了。
老人这是把开发出来的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药物直接用在了人身上,这不就是赤裸裸的人体实验吗?
就为了他捣鼓的那些所谓的新药。
黎落觉得这个人是如此可怕,不是因为他的丧心病狂,而是因为他的理所当然,他怎么可以用着满不在乎的语气和态度,一点点剥夺别人唯一的生命?
黎落全都懂了,怪不得门外扔了那么多具尸体,没有人会认得这些尸体中到底谁是谁,也没有人会为了他们遭受的痛苦而呐喊鸣哀,他们死就死了,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彻底变成了尘埃。
是不是不久以后,叶清欢的下场也会是如此,同他们一起,整个人生都被抹成空白……
黎落胸口像被压了块千斤重的大石头,闷得她喘不上来气。
她明明气得浑身直抖,却连骂他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她指着他,话在打颤:“你简直,简直是个疯子,你竟然拿那么多条人命来满足你的创作欲,你,你简直疯了……”
这话太没有攻击力了,老人没有因为她的话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冲黎落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那你就是圣人吗?给你解蛊的时候用的药就沾着他们的鲜血呢。”
“不止是他们的,”老人睨了一眼脚边的叶清欢,眼里仍是沉沉的笑,徐徐问道:“还有他的,怎么样?他们的血,你喝起来,好喝吗?”
一席话砸得黎落脑袋嗡嗡轰鸣,她脑海里甚至莫名出现了她喝下人血的画面,那浓稠的红艳艳的液体,浓烈的铁锈味令人作呕,被她和着药丸一齐吞咽了下去……
一股强烈的恶心忽然从胃里向上翻涌,黎落拼命地捂着嘴,压制住反胃的冲动。
地上的叶清欢轻微地动了动身子,想要把自己撑起来:“胡说八道……”他声音细弱到没有存在感:“做这些事的人是你,跟她有什么关系?”
两条麻痹无力的胳膊实在没有力气,叶清欢只好半撑在地上,虚弱地朝黎落招了招手:“过来……”
可黎落的两条腿像灌了铅,沉重地抬不起来,她望着脆弱得像纸片一样的叶清欢,千万愧疚海浪一般直打心头,逼得她根本没有丝毫勇气到他身边去。
她甚至怕了,怕她只要一过去,就又会给他带来不幸。
叶清欢看见黎落眼里克制的泪光和胆怯的退缩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匀匀地喘了口气,说:“他骗你的,过来,到我这边来,我有点累……”
单臂撑着身子真的很消耗体力,叶清欢不得不收回朝黎落招着的手,撑在地上分担一半身子的重量。
黎落望着叶清欢浅浅起伏的胸膛和疲惫地阖上又缓缓睁开的眼睛,紧握的手指微微松掉了些力道。
手里那只野鸡趁机从她手中逃脱了出去,拍打着翅膀躲到了桌子底下。
对上叶清欢带着几分期待和柔和的目光,黎落鼻子一酸,却是破涕为笑,朝他跑了过去:“你怎么跟招狗一样。”
叶清欢禁不住扬起了嘴角,轻笑了一声。
黎落膝盖跪在他旁边扶着他坐起来,身体尽量挨着他,让他能把身子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
叶清欢这样靠着舒服多了,他微仰着头,朝老人勾出一抹笑容,尽管虚弱,却一点儿也不居于弱势:“她已经醒过来了,你说的我也做了,你是不是该把下在她体内的毒解了?”
当初为了确保自己乖乖试药,这老头给黎落解完蛊后又在她体内下了他特制的毒,着实狡猾。
老人闻言退到桌子旁,一把拉过长条凳坐下,语气掺有一丝嘲讽:“老夫若是给她解了毒,你能让老夫活到明天吗?”
他闻得到叶清欢身上睚眦必报的气息,这种人,今日你敢欺他一尺,明日他必定会还你一丈,他今日若是给黎落解了毒,他日没了顾虑叶清欢肯定会对他赶尽杀绝,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黎落身上的毒他决计不会解。
叶清欢却是垂眸低笑:“你以为你不解我就拿你没办法吗?”
说话间,一粒石子箭一般从叶清欢指间飞射而出,一举击中老人的穴道。
这一动作快得老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点了穴。
老人身体动不了,只能怒视着叶清欢:“你想干什么!”
叶清欢这下彻底耗尽了他保存的内力和体力,身体完全瘫倒在黎落身上,他闭目缓着气:“你去……用药……”
看过不少套路的黎落大概清楚叶清欢是什么意思了,拿老人的药喂他自己,一颗颗乱七八糟的药喂下去,总有他松口的时候。
黎落把叶清欢放躺下:“你先躺着不要说话了。”然后她缓步走到老人面前。
老人的药葫芦就挂在他腰间,黎落没有去摘,此刻她已经冷静了许多,所以依旧对他很恭敬:“前辈,您救了我的性命,我很感激,但您也伤我们至此,不如这样,往事大家既往不咎,现在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也不是黎落真大方,她怕的是,还没有问出解药在哪儿,老人自己先被毒死了,到时候她才是真正的死定了。
“什么交易?”老人问。
药葫芦里的药是他的命根子,就算他不信他跟黎落之间能有什么交易,但为了保全他的心血,他倒愿意听听黎落拿什么跟他换解药。
黎落从桌子上抽出来一张老人用来写药方的空白纸,晃了晃:“看得出来您痴迷于医术,我这里有一个药方,保证您感兴趣,不过,您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老人嗤笑了一声:“解药?”
“把他治好,”黎落手指夹着纸张,指了指身后的叶清欢:“好到他的身体和来这里之前一模一样,甚至比之前还要好。”
叶清欢听到这句话突然睁开了眼睛,眸光忽闪地注视着伫立在老人身旁指间转着纸玩儿的黎落。
她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老人有些诧异:“治他?你不要解药了?”
他这句也问出了叶清欢想问的话。
黎落当然想要解药,如果可以,她第一个要求就是立马给她解毒,可她也知道,于情,这是她欠叶清欢的,于理,她想要活着出去就不能没有叶清欢。
她身无长物,若没有叶清欢加持,她绝对出不了这片有毒的雾林。
黎落说:“只有我身上的毒不解,您才能放心地给他治疗不是吗?而且,为了我的小命儿,就算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给您一个假方子,所以这样对你对我都是一个保证,您说是不是?”
老人沉默思考了一会儿。
黎落这个交易可以说没有赚他半分,于他没有半点害处,前提是她的方子他真的感兴趣:“什么方子?”
“麻沸散。”
他既然问出口,黎落就知道有门儿,她解释:“一经麻醉,病人就会失去感觉,任人砍划不知痛痒,就拿您为我解蛊来说,麻醉之后,我就不会有任何痛感,便不用生生挨着刀痛得死去活来了。”
就这里的医学水平而言,麻沸散这东西绝对是绝无仅有的珍贵药品,像老人这么痴迷于医术的人,不可能不动心。
需要动刀的病人有多少是被活活疼死的,老人再清楚不过,果不其然,他一口应下:“成交!”
老人医术精湛,没有药物的摧残,叶清欢的身子调理得飞速,等他完全恢复的时候,黎落依约写了方子给老人。
能写这方子多亏了她上学时候旺盛的好奇心,学到华佗首创麻沸散的时候,为了搞懂麻沸散是个什么东西,她没少查资料。
“你的毒怎么办?”叶清欢自从身子养好之后,有时候会带黎落到树上玩一玩。
他们俩一人躺一枝树杈,一条腿随意地耷拉着晃悠,好不闲适。
柔和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走了空气中的寒冷,黎落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懒懒地回应道:“放心,我还有一个他感兴趣的东西。”
这片雾把这树屋周围圈起来了,只留下屋子方圆百步屁大点儿的地方,这屁大点儿的地方唯一让黎落觉得算得上赏心悦目的就是这树上了。
干净,温暖,看得见天空,伸手摸得到阳光。
叶清欢支起头看她,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微白的光映得她的皮肤白的发亮,她脸上尽是惬意满足的神情,嘴角微微翘着,似享受极了这片刻的安宁。
他情不自禁地学着她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初到这里时的狂躁好像被柔柔的光线融化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在他体内缓缓流淌,流经了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很舒适。
叶清欢睫毛轻颤,轻轻呓语了一声:“今天,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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