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个月,聚齐五名莲花圣女,他将再次渡过大劫,到那时,乾熙大陆,只怕是不复存在了吧?
他们的挣扎,他们的反抗,他们的爱恨情仇,甚至他们的生与死,不过微如尘埃,再不会有人记得。
臣服不好吗?若是肯放弃那可笑的灵魂,他们或许还有生存下去的资格,可是这些卑微的俗世男女,却总是天真地以为,凭着心中的信念,能够将那个人击败。
唉……
一声叹息从天绶那漂亮的唇间溢出,眼角余光淡淡从自己修长的十指上掠过,他的心中,忽然也多了丝疲倦……
两百年杀人无数,两百年阅尽悲欢,心如槁木,不知生为何物,不解死为何苦,连他自己,都忘却了自己本来的面目,真不知道那个人,为何还如此执著地想活下去……
不过,这些事并不是他该考虑的,他今日唯一要做的事,是……
“想好了吗?”视线落到已经走近的两人脸上,天绶语声冷寒,“若是坚持,整个陈国都会为你们陪葬。”
“倘若我们放弃,你们,会不会罢手?”定定地看着他,女子的目光,平静深湛如滔滔大海。
天绶摇头。
“那就是了。”归泓冷然一笑,“我不是郎程言。”
我不是郎程言。
这铿锵有力的六个字,无比坚决地表明了他的立场。
咧咧唇,天绶嘶了口气,然后举臂一挥,大批散发着阴冷污浊气息的腐兵,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奔向那座风光明媚的皇都……
“让他们停下!”蓦然地,归沁一声大吼,双掌叠合于胸前,掌间爆出一团橙色的火焰。
“你想做什么?”天绶面色微变。
“即使灰飞烟灭,”目光凛凛地看着他,归沁气势惊人,“我也不会,再让你滥杀任何一人!”
举起的手臂,终于一点点垂下,那庞大的白色军团,倏忽而来,又倏忽而散。
“好,很好。哈哈哈……!”忽然间,天绶却纵声大笑。
也许。
他等了两百年,活了两百年,所为的,就是看到今天。
看到一个、两个,或者更多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希望无论何时,你们的勇气,与生命同在。”
最后撂下这么句话,那个一身雪冷的男人,连同空中厚黄的云层,一同像烟雾般散去。
广天袤地之间,一片清明。
天,还是天,地,还是地。
衬得那两个并肩而立的男女,更加挺拔如松,坚毅如山。
芳树丛丛,落英缤纷。
汉白玉方桌上,清一色的黑色棋子。
没有此方,也没有彼方。
淡淡阳光下挟着棋子的那只手,骨节鲜明,却久久未曾落定。
有细碎的脚步声,自花间而来。
“如何?”男子抬起头,刀削般的下颔曝露在空气中,显出一种孤绝的冷意。
“皆如殿下所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陈国那边的局势,尚不明了。”
默了一瞬,男子方才沉声答道:“无妨。”
“涵都附近五座大营,七十万兵马,已分批赶至,三日后,即可聚齐。”
“嗯”了一声,男子的容色仍然寡淡,仿佛正在谈的,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对方默了一瞬,方才再度开口:“殿下若无别事,属下……”
“再增派五百名影卫,日夜守着冰月宫。”那男子忽然道。
“……是。”一丝惊诧从玄黯眸中闪过……五百名影卫,这几乎已是宫中直系精锐力量的全部,竟然都要……
最后看了那男子一眼,玄黯默默地退了下去。
俯头注视着面前那一秤隐含着无边风雷之势的棋局,昶吟天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这局棋……
他已经布得太久。
从一千年前开始,直到现在。
从阿黛死去的那一刻,绵延整个时光的痛楚,从开始的尖锐,到之后的麻木,再到淡漠,再到冰冷。
其实很多时候仔细想想,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得这样做。
阿黛死了。
已经活不过来。
纵使他能毁了整片乾熙大陆,她还是活不过来。
其实,她活过来又能怎样?她的心中,还是没有他罢?只有那个亲手将刀刃刺进她胸口的男人。
他如此执著地想要覆天灭地,改天换地,他如此执著地想要操控一切,或许也只不过为了,逆回千年时光,问她一句……如果没有他,你,是否会爱上我?
或许答案仍然会令他痛苦令他绝望甚至令他无边愤怒,可他就是摆不脱那种执念,拼了命地想去试一试。
有时他也会嘲讽地想……问清楚又怎样?问不清楚又能怎样?一切都不会改变。
一千年前,那个人选择长生,而他,选择毁灭。
结果,他没能彻底长生,他也没能彻底将这个世界毁灭,而是以极其古怪的方式,存活了下来。
在她最后烟消云散的刹那,他们都看到了她最纯美的笑。
那抹笑,就像佛陀手中的花,一刹那间,开遍了海角天涯。
他们都怔住了,却不明白那笑的含笑。混混沌沌一千年,仍然不懂,或许永远都不会懂,也或许,命运会安排那么一个机会,让他们幡然了悟……
手指微一用力,黑色莹润的棋子化作几许微尘,随风散开了去,了无痕迹。
男子站起身来,白色袍角拂过桌沿,带起几许幽凉的风,像是谁遗落千年的叹息。
浮魅冷光之中,男子着了银色面具的脸若隐若现,看不甚分明,唯有那双锐寒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冰壁。
已经,第九十八天了。
那朵巨大的血色莲花,几乎已经覆没了她的整个身体。
雪肤花貌,锦灿红颜,已成了嶙峋枯骨,似乎只要轻轻碰上一碰,便会瞬间化成粉末。
下意识地,安清奕不由握了握拳头,慢慢抬起脚步,走到冰壁下方立定,然后一点点抬起头来,目光深漩地望着她。
女子双眸紧阖,仿佛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意识,只那微微翕动的鼻翼,证明她还一息尚存。酷录文学ku6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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