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了八年谢天已经十八岁,他再看着黑木棺和黄土融为一体,脑子里想的全是未来。
事情发生时,谢天还在家里玩游戏,和往常一样,那是一个下午,他放学回到家里把书包一扔,全身心进入虚拟世界之中。就像一个虔诚的圣教徒,或者一个道士打坐前要沐浴更衣一般。
他和圣教徒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很狂热,能够从中感到满足和幸福。
可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大串钥匙的跳动声。往常这时家里早该开始弄饭了,可现在竟一个人也没有,他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外,天边黄得发昏,像熟烂了的橘子。
他依稀听见了一个男声,否定了是外婆回来的可能,他觉得或许是陌生人站在走廊里要开对面的房子。总之他还没来得及顾那么多,黑漆漆的门顺理成章地打开了。
谢天的舅公和谢天的哥哥谢地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如痴如醉的谢天,谢地冲上去就做出要打谢天的架势,被舅公赶忙拉住。他嘴里大骂着:“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做祷告?”
谢天一头雾水,从电脑椅上站起来,直往客厅退,舅公奋力将谢地拖到门外。然后对他说:“走吧,你二娘去世了。”
电脑也没来得及关,谢天眼前一黑,只觉得天好像塌了下来。只是这天砸在人身上不能把人砸死,不知道该是不是件好事呢?
仨人急匆匆地下楼,谢天的脑子好像被掏空然后又洗了一遍。比掏洗干净鱼肚子还简单和暴力。
谢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着,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不是出院了吗?我以为已经好了。”
没有人回应,只有责骂声,他很无辜地喊:“可我不知情啊!不知情有错吗?”
谢天此刻只想坐在地上打滚,耍泼,像一个傻子一样把头狠狠往地板上砸。可这样的做法如一页白纸是苍白而无力的。罪恶感不会因此而少得半分。可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呢?
后来谢天变得对游戏不再虔诚,而是味同嚼蜡,最后甚至是反胃了。因为当虔诚的东西掺杂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进来,就会变成四不像。
在那辆车里谢天和谢地始终没有打起来,因为中间隔着个舅公。后来谢天仔细想了想感觉自己不被揍一顿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下了车,他又让谢地揍了自己一顿。
在车上谢地怒目圆睁,眉头张扬着,好像一只雄鹰要来将他抓去,又好像一头鳄鱼要把他一口吞掉。
现在下了车,谢地气消了许多,攥紧的拳头打在谢天胸口,没能把他打死,这是很可惜的事,却是理所当然的事。
到了殡仪馆时天已经全部黑了,这个地方谢天以前从未来过,有点偏僻,殡仪馆外面是一条不宽的马路,马路最外侧是田地,里面种着些绿油油的菜,现在夜里看不清是什么菜。
谢地虽然打了谢天,谢天仍是瑟瑟地跟在他后面走,同时贴得很近。既然打过了、骂过了,谢地理应该对谢天负有些责任。
漆黑一片的马路上没有灯,偶尔开过来的车发出明晃晃、刺眼的白光,照得谢天恍恍惚惚。
舅公走得很快,走在最前面,这殡仪馆是个二层小楼房,有一个院子,还有高竖着的围墙,铁门敞开着,围墙旁边有一片空地停了很多黑色的车,仨人快步走进去。
没有哀乐、没有花圈、没有道士或者做法事的人,远看起来就只是一家不起眼的宾馆。
院子里也是漆黑一片,但客堂闪出来的白光已经照出我们仨人的影子,这黑影拉得又瘦又长,直把整个院子占满。
跨进客堂里,众人都哭成了泪人,谢地推了谢天一把,又用眼神恶狠狠地看了看他。这意思是他也该趴过去哭。
谢天感觉自己的处境很被动便听话地趴了过去,可他哭不出来,只是满脑子想,他已经失去了表演的习惯,不适合哭了。
冰柜里,这尸体消瘦得不成样子,好像是一副骨架,摸上去除了一层皮就是小巧、咯人的骨头。皮已经皱出一道道波纹、只是白得如奶湖、或者像米汤。
谢天再不想去摸这尸体了,倒不是觉得怕脏了手,而是心里多了一份负罪感。好像会玷污什么似的。
大堂里很安静,除了抽泣声就是谢天自己的心跳声。他戴上了白布头、拖上了白布巾。这一晚又该是守夜。谢天没有吃东西,可他不敢抱怨。
守夜时,每个人都逮住他说道:“你二娘生前待你多么多么好。你父母外出上班,你二姨照顾你们两兄弟,又是吃又是喝……”
这话的意思是,你应该多么多么伤心。人家之所以会这么说,就是你表现得不够伤心,太让人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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