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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历二百年,洛阳。
清明到了,吕氏家族的主事人吕四爷带着一大家子去扫墓祭祖。吕氏祖坟在洛阳郊外很远的地方,已经挨着别县的辖区。之所以不把祖坟往洛阳腹心迁移,方便时时拜祭,当然是因为复杂的政治原因。
两百年前的叛乱,吕氏先人选择不同,导致尘埃落定后,吕氏家族的权势大大削弱。这算是幸运的,因为太祖高皇帝的一念之仁,至少没将吕氏抄家灭族,还允许保留祖坟。就算是两百年后的今天,吕氏家族只敢经商而不敢踏足官场,有点风吹草动就战战兢兢,也不得不感念高皇帝的宽仁。终究是那么大的一场叛乱,终究是主谋之下,相较于许许多多被连根拔起的家族,相较于许许多多彻底除名的势力,吕家已经很幸运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两百年前高皇帝一举荡平神州大地上的士族力量,几乎开创了一个“布衣时代”。可两百年过去了,高皇帝之后再没有那样玩弄一个时代于鼓掌之中的雄主,士族死灰复燃,并很快回到了朝野中心,一度逼得皇权让步。高皇帝再厉害,也是肉体凡胎,死后不也是一抔黄土?现在的时代,又回到了士族当家做主或者说,不能叫士族了,两百年的时光和朝廷推行的新政催化下,士族披上了更加光鲜亮丽的外衣,该称呼他们“资本家”才对。
但吕四爷并没有借着士族的春风为先祖翻案。
原因很多,一个是朝廷的压力,朝廷再怎么不堪,毕竟占据大义名分,权威未衰,州郡大吏一言可以兴废,上百万官军俯首听命,收拾一个吕家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关键时刻,那些士族会冒着风险伸出援手吗?要知道,吕家的辉煌已经过去了,没有利用价值的家族,很容易被抛弃所以吕四爷的另一个理由是朝廷压力大,士族靠不住,往中间一站,只会死得更快。
还不如把头埋起来,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
吕家老老少少在吕四爷的带领下完成了扫墓祭拜仪式,等回家还有一套流程,能把人折腾死,所以众人早早去休息,只有吕四爷和一个老仆人留在吕氏祖坟。吕四爷坐在先祖的墓碑前,恍然看到那个激荡人心的年代,以及先祖明明可以更好更平稳的辅佐高皇帝,却被利用做了刀,没伤到高皇帝反而引火烧身,再无反悔余地。
除了吕氏先祖,还有那个命运畸零的汉少帝或者叫他弘农王更贴切一点。当了不到一年的皇帝,懵懂无知时被董卓废掉,又幸运地被高皇帝带到幽州,不出意外,会得到平淡的生活,一生虽不辉煌,却不会如履薄冰。但弘农王还是成了靶子,是士族的推动,还是何太后不甘寂寞而要夺回权力的拼死反击?历史的真相已经淹没,谁也不知道了。
最后,吕四爷想到了武宣皇后,是她挽留了吕家的命运。如果不是武宣皇后有所安排,如果不是武宣皇后的死,愤怒之下的高皇帝会放过吕家吗?
谁也回答不了,能回答的人已经作古,而且在朝廷那里,相关武宣皇后的事一直是禁忌。高皇帝的起居注有些方面的记录,也被后来的继任者抹去了。
还有那首不为人知的绝情吟,除了皇帝和他这个吕家的主事人,一代一代流传,也无人知晓。
吕四爷想象到两百年前高皇帝匆匆赶回王都,在房间里看到自缢而死的武宣皇后,看到那首遗言一般的绝情吟,那时候高皇帝的表情如何呢?
不知不觉间,吕四爷无声诵起了绝情吟:
生为良家子,自惭无婉仪。
十五为君妇,深宅隔俗机。
君当赴沙场,日日梦佳期。
结发守君老,沐浴朝心弥。
或从家严语,知有身后欺。
夜夜唯辗转,其中最为难。
曾经山海誓,父母恩深然。
不敢负君意,折磨愈苦言。
今日终分裂,妾身何留全!
从此两决绝,愿君长平安。
或当为结草,或当为衔环。
来世相见日,拜君舞蹁跹。
舞罢为君婢,天地复明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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