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容妤出去后包厢里只剩了宋柒与叶宸两人,气氛实在是算不上友好,容妤刚才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只见宋柒手上握着一根通体雪白的鞭子赫然是她方才腰上缠着的那根茶盏碎了一地,地上墙上都溅了不少水渍。

叶宸好不容易才从方才她那一鞭子的震慑中回神,心中还有些后怕同时又是庆幸,宋柒手下还是留了情的,好歹没直接朝他脸上抽这一鞭子下去毁容妥妥的,本来就已经破了头,这要是再添了伤疤那可算是半点优势都没了。他记得从前宋柒最先看上的就是他的脸来着是以这些年他不论多忙,对自个儿的脸都养护的十分精细,就怕再见面会遭宋柒嫌弃居然沦落到以貌侍人的境地叶宸不禁为自己感到悲戚除了脸明明他还有才华来着。

“阿柒,”知道宋柒吃软不吃硬叶宸也为方才自己沉不住气直接冲进来的行为感到后悔立马收起了方才那副气势汹汹活像丈夫捉奸的架势脸上扯出一抹温柔的笑容“阿柒我方才不是有意的。”叶宸一双桃花眼潋滟生波含情脉脉声音微哑,端的是一片柔情似水,认错态度十分良好,“阿柒,你别恼。”

叶宸充分发挥自己的外貌优势,试图让她看在自己及时认错的份上先息怒,边说话边试探着朝宋柒那边迈脚,刚迈出一步,就听女声嗤笑,“阿什么阿,我们很熟吗?”

叶宸刚迈出的步子又默默缩了回来。

宋柒把玩着鞭子,缠着金丝的手柄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手心,斜着眼看他,面上似笑非笑,“叶大人还是请回吧,毕竟鞭子不长眼,我呢,现在心情不怎么好,看见某些人心情就更加不好,到时候若是磕着碰着缺胳膊断腿了就只能道声活该了。”

威胁,这绝对是的威胁!

叶宸有些迟疑,她说揍那就是真揍,半点不掺水分,这段时间他已经有了深刻领悟,说到这儿叶宸不得不感叹他眼光绝佳,这种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反倒过来将他揍得鼻青脸肿的女子,普天之下怕是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了,衡量了一下自己现在这身板能不能扛她两鞭子,叶宸决定硬着头皮杠到底,“阿,宋柒,咱们能好好说话吗?一夜夫妻百日恩,你难不成忘了前天”

话没说完,就被宋柒劈头打断,“想让我负责?”

见宋柒挑着眉上下打量他,叶宸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到嘴边的那个“是”字怎么都吐不出来,果然

“不是给了你百两银子么?做人不要太贪心,说真的,就你那技术百两银子我都嫌亏。”宋柒轻啧了一声,语气轻挑,“叶大人,您的功夫有待加强啊。”

叶宸一口血顿时梗在了喉间不上不下,想到那天早上宋柒临走之前扔下的一百两银票说是给他的小费,叶宸脸一阵青一阵白,不得不说宋柒这话够狠,这跟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行有什么区别?说起来自打多年前与她春风一度之后就一直素到现在,虽说头一回是快了些,后来不是好了么?

叶宸又是恼怒又是委屈,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毕竟事关尊严,真要分辩出一个所以然来丢脸的还是他。

可惜宋柒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对了,你方才说什么来着?说我吃干抹净不认账?”女子神色慵懒,眉梢微挑,眉宇间透出几分不耐来,“叶大人,你还是三岁稚童不成?男欢女爱各取所需,这回可不是我下药将你骗上床的,别说得你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宋柒也有些后悔,酒喝多了就认不清人,居然和这家伙滚在了一起,想到那混乱的一夜宋柒心中也有些不自在,不过好在她在军中混久了,各种混不吝的话听得多,就算心里不痛快但脸上还是没显露。

宋柒打定了主意要扯开关系,知道男人最在意的是什么,话说起来格外的随意,“叶大人莫怪,也不是我不想负责,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先例,若是春风一度就得绑个婚约,那我的夫婿少说也有十来个了,总不能弄个三夫四侍吧”

虽然没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叶宸脸色微变,低喝,“宋柒,不要胡说。”

她是大庆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将,现在又袭了安定侯的爵位,本来就是众人关注的对象,这种话怎么能乱说?要是传出去了必定会遭御史弹劾,将来还怎么领兵?将溱溱的身世闹开,他日日守在安定侯府门口也是为了摆出态度,宋家如今朝中无人,但还有远安伯府在后头撑着,想要动她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怎么就是胡说了?”宋柒好笑,“方才我与阿妤的话想必你也听见了,边城风俗如此,入乡随俗,”宋柒寻了个椅子坐下,将鞭子随手搁在桌上,拿了桌上仅剩的一盏茶抿了一口,托着腮,神色天真,说出来的话却跟刀子似的一下一下剐地叶宸心口钝痛,“我性情如何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让我想想都有些什么词,唔,水性杨花不知廉耻放浪形骸对了,你当年还说过什么来着?”

看着宋柒红唇微启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叶宸脸渐渐白了,这些都是他当初斥责宋柒的话,如今再从她的口中听到,叶宸只觉得无比刺耳,见宋柒含笑状似认真问他的样子,叶宸嘴里都在发苦,“宋柒,我”

见叶宸一脸着急想要解释,宋柒先笑了,托着腮,“不用道歉,其实你也没说错,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宋柒语气很平静,还带了一丝笑意,“你看,你不是都亲身体验过了么。”

叶宸突然觉得,他今日来就是一个错误,一字不言怪,却字字诛心。

“行了,叶宸,”宋柒收起了脸上的笑,手指摩挲着杯子,脸上透出一丝疲惫,平静开口,“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

瞥了他一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别杵着了,你坐。”

叶宸下意识的坐过去,目光定定的盯着她,一言不发。

宋柒斟酌着组织语言,“叶宸,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必为当年的事情道歉,更不用追在我后头伏低做小白白让人笑话,你不欠我的,相反,我还得感激你,”宋柒笑了笑,“这些年我从未尽过做母亲的责任,是你将溱溱抚养长大,你还愿意将她送还我身边,我很高兴。”提起女儿,宋柒脸色都柔和了下来,虽然那孩子被他惯得有些无法无天,但好歹是拉扯大了,至于调皮嘛,多揍两顿就好了。

这是自她回京后这么多天来,两人头一回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谈话,叶宸却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中发慌,听她感激道谢,叶宸心中苦涩,“应该的,溱溱也是我的女儿。”

宋柒敛下眸子,“你放心,我不会割断你们的父女情谊,以后每年我可以让人送她去你那儿住上一段时间,你要是想她了也可以让人来接。”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亲了,别搁我身上耗,我们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块儿去,”宋柒语气十分平淡,“娶个门当户对的名门闺秀,生几个孩子,你就好好当你的伯府世子,以你的能力再过几年入内阁当个宰辅想必也不是难事,我则守我的边关,日后怕也不会再回盛京了,这样正好,天南地北,互不相干”

后面她说什么叶宸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觉得心仿佛针刺一样,他知道她是认真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他有牵扯,若不是他死皮赖脸缠着只怕她一个眼神都不会施与,看她这样心平气和的与他说话,叶宸心中愈发恐慌,比起好言好语,他宁愿她冷脸以对甚至是出手揍人,那样,好歹让他知道她心中还是在乎他的,爱也好,恨也罢,怕就怕她全然不在意了

等宋柒说完,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屋中的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宋柒拧了拧眉,有些厌烦这种过于低沉的氛围,刚想起身走人,就听叶宸哑着嗓子开口,“宋柒,是你先招惹我的。”

宋柒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只见叶宸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庞白的有些吓人,眼眶确实通红,神情近乎执拗,细细听去声音中似乎还有一丝哽咽,“宋柒,你既然已经招惹了我,怎么就不要我了?”

宋柒眉头拧起,“你就当是我当初昏了头行不行?”

“不行!”叶宸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希冀,“宋柒,你真的就一点都不喜欢我了吗?”

宋柒沉默,反问他,“你说呢?”

叶宸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但他不敢去想。

“八年,”宋柒的声音很轻,凤眸微抬,不闪不避的对上他的目光,“你觉得年少轻狂时的那点喜欢会有多深?深到能扛过这么多日日夜夜?还是说你以为会跟酿酒似的越酿越醇?叶宸,你别忘了当初我是怎么离开盛京的。”

宋柒又抿了一口茶,茶水已经凉了,对她来说正好,话锋突转,她说,“叶宸,这么多年我辗转沙场,无数次带兵御敌,我的爹娘兄嫂甚至是侄儿侄女尽数埋骨边疆,直到现在我长兄的尸骨都还未找回来,从我披甲上阵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世上,情爱是最无用的东西。”

“我亲自领兵的第二年,带了五百精兵深入敌军腹地,结果因为战报有误被敌军围困了整整半个月,那半个月里,我们谁都不敢闭眼睡觉,怕一闭上眼就没有醒来的机会,没粮食就扒草根树皮,最后实在是没得吃了,将士们不得不含泪生食死去马儿的腐肉,我的小红就是在那场战役中没的。”最后一句话,宋柒声音很轻。

叶宸身子狠狠一震,不敢置信的抬头,他知道她说的小红是她的爱驹,是安定侯送她的生辰礼,她十分喜爱从喂食到刷洗从不假他人之手,他还记得,他也曾骑过那匹马,宋柒曾笑言,说小红脾气大除了她谁都不让坐,如今竟肯让他骑乘,看来他俩合该是一对,毕竟连马儿都认了。

“五百人,最后回来不到两百,”宋柒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将所有的悲伤尽数藏于眼底,“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叶宸,在边关活下来实在是太难了,我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怀念过去。”

这句话宋柒说的真心实意,她身上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父兄战死,宋家的担子全部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但她不能退缩,因为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她身后数万宋家军。

偶尔夜深人静之时,宋柒也会想到当初那个鲜衣明媚的自己,若是当初她没有一时兴起去荷花池摘莲蓬,时不时就不会迷路,也不会看见那个如玉少年?也就不会一见倾心再见倾情,更不会没脸没皮的追在他后头巴巴捧上一颗真心只愿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可结果呢?

她把自己贬入尘埃,最后连尊严都不剩了,狼狈得一无所有。

她也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靠努力就能得到,尤其是感情,强扭的瓜不甜,当一个人厌恶你时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就都是错的,那场单恋终究成了大漠中的黄沙,随风扬散。

“我不信。”叶宸嗓子哑的可怕,三个字反复念叨,整个人怔怔的跟失了魂似的。

看叶宸现在的样子,宋柒突然就有些想笑,这算什么?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宋柒淡淡,“叶宸,你扪心自问,你所谓的喜欢到底有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是久而不得的执念?你我多年未见,你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无忧无虑的宋柒早就死了,”宋柒一字一句,下巴微抬,眼神中露出几分睥睨嘲讽,“我是定远将军,宋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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