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争执声越来越大。有一位直讲从书架中走出来,出声喝止。少年们讪讪,纷纷收拾书本而去。

人散去后的书阁恢复了幽静。严徽提笔继续誊抄着邸报上精要的条文。

忽而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重重书架中传来。一个穿着墨蓝官袍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面孔白皙,温润儒雅,一身文人雅士的清华之气。

对方也没料到书阁中还有人,明显一愣。

严徽立刻搁笔起身,揖手道:“姜大人。”

这年轻文官便是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女帝亲信,新上任不久的中书舍人姜为明。

姜为明自然认得眼前这个清俊的青年是女帝的新侍君。

“严郎多礼了。”姜为明抬手还礼,浅笑道,“没想你竟然认得我。”

严徽道:“前日在枢正殿,在下奉陛下之命翻译古丽语,同姜大人见过一面。还要多谢姜大人当时为在下出言相护之恩。”

那时并没有人给他们两人引见。但是严徽观察力敏锐,事后自己分析,判定那个为自己说话的年轻文官应当就是姜为明。

“在看邸报?”姜为明走了过来,朝桌案上一扫,有些意外。

严徽笑道:“虽然身在宫中,却也不能不了解天下事。陛下忧天下事,我们忧陛下之忧,这是我们身为侍君的本分。”

这青年对自己的身份如此坦荡,倒是让姜为明更加意外。

志云君温延和宣平君杨骏,姜为明都见过。这两人深得女帝专宠,地位崇高,可在与外庭官员相处之中,也难免露出自卑之态。

眼前这青年眸光清澈,笑容豁达。这爽朗豁达的姿态,倒是令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的身份,再结合前日他流畅翻译的事,对他心生好感。

姜为明低头随意地往桌案上一扫,却是被严徽那一手草书给吸引了去。

“严郎写得一手好字!”

见字如见人。严徽不论正楷行书都写得俊秀不失风骨,草书更是带一股乘风破浪的潇洒不羁。

姜为明拿着严徽的字仔细看了起来,一边询问他念书的情况。

得知严徽师从钟渊时,姜为明已震惊不已,听闻严徽被舞弊案牵连而断了科举前途,更是替严徽扼腕痛惜。

姜为明今日来墨阁翻阅卷宗,带了一名小吏跟班。

小吏在阁外候着,就听姜为明和严徽在书阁里相谈甚欢,从钟大学生谈到太学,从太学谈到刚才学生们辩论的新法,又从新法讨论到南方民生百态……

一个多时辰过去,都还没停下来。

严徽嗓音低沉温润,吐字从容:“都说惠州和琼州那片南疆,土薄而俗浇。其实我们南方土地极为肥沃,百姓亦勤劳纯朴。只是犁具老旧,谷种不好,又因天气阴雨潮湿,确实常有疫病横行……”

小吏眼看日头已高,在外面轻声咳了咳。

姜为明这才回过神。

“竟然都这个时候了。听了严郎一席话,好像亲身往惠州和琼岛走了一趟似的。”

严徽将姜为明送到书阁门口。

姜为明又道:“我当年为写《民论》,自诩饱读群书,无所不知。可今日看来,真要了解百姓民生,还得像严郎这样,脚踏实地地将大雍南北走一遍才行。不然,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严徽好一阵谦让。

姜为明朝严徽腰间系的墨牌上一扫,笑道:“以后我们俩应当还会时常相见,到时候再和郎君畅聊。”

严徽一揖到底,送姜为明远去。

*

之后一连数日,严徽每日都去墨阁看书。

邸报看完了,便去看历届的科举卷子。卷子看完了,再去看农学、算学的书籍。后来又给他在一个小阁里找到了仅存的一些海事书,坐在满地灰尘中看得津津有味。

就在严徽在墨阁里徜徉书海的第二天,女帝召了赫连斐伴驾游园。

赫连斐是女帝的远房表弟,进宫乃是亲上加亲的事。众人最初都以为女帝会最先召见赫连斐,没想被严徽拔了头筹。

严徽从墨阁回来,朱九青一边给他布菜,一边说:“宫门就快下钥了,赫连郎君还没回来。这怕不是要留下侍寝吧?”

朱九青到底年少,觉得自家郎君是第一个被召见的,又明显得女帝青睐。要是让赫连斐第一个侍寝,可不是抢了自家郎君的风头了?

那赫连斐平日里就行事跋扈,连着内侍都斜着眼睛看人,私下没少讥笑严徽皮肤黑,是个田舍奴。要是赫连斐侍了寝,以后他们一个院子还不要嚣张得飞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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