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渐次散了,巡视宫门的巡视宫门去了,上东厂和锦衣卫夜审的也得赶着出宫,值房里只剩两个小太监伺候笔墨。梁遇忙时暂且把外面的事撂下了,等手上的题本都批完,才发现已到戌时,月徊竟还没回来。

他转头问侍立的人,“今儿哪个轮值乾清宫上夜?”

小太监道:“回老祖宗话,是御前掌班赵小川。”

梁遇搁下笔站起身,“你去乾清宫瞧瞧,皇上这会子就寝没有。”

小太监道是,压着帽子提着袍角,匆忙跑了出去。

他有些忐忑,皇帝大病方愈,照理说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可再一想彤册上的荒诞记载……谁知道呢。但愿不要如他担心的那样,他想起年幼跟他漂泊到异乡,抱着他的腿大哭想家的孩子,心里无端一阵抽搐。这宫里太多迫于无奈的女人打他手上过,事儿不落在自己头上不知道疼。现在他似乎隐约明白了些,越是明白,就越是彷徨。

他从案后走出来,在地心来回踱步,外面风雪肆虐,乾清宫隔着一个巨大的广场,从这里看去渺渺茫茫。御前值夜是有定例的,到了时候不相干的人必须清场,她留在那里不合规矩。

终于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料是小太监来回话了,他定眼瞧门上,门帘子一掀,进来的却是月徊。

她是顺着廊庑过来的,虽没淋着雪也冻红了鼻子,进门直跺脚,嚷嚷着好冷。

梁遇松了口气,让她到炭盆前坐着,自己倒了杯热茶给她递过去,“怎么留了那么长时候,皇上和你说什么了?”

月徊吹开茶叶啜了一口,“也没什么,就是闲聊,聊庙会、琉璃厂什么的。”

“没说旁的么?”梁遇抛了颗枣儿进炭火里,“松口什么时候让你回去了么?”

炭盆上热气升腾,带着枣香的热浪也随即扩散开来,屋子里甜意弥漫。月徊说没有,一缕头发从帽子边缘落下来,她抬指绕到耳后,“不过放了恩典,明儿领我四处逛逛。”

梁遇不赞同,“身上才好,天寒地冻不宜走动,万一因你再受风寒,任谁也吃罪不起。”

月徊从炭火上抬起眼来,那面色因灼热熏得桃花一般,“哥哥放心,我推辞了,也不知能不能让皇上打消念头。等明儿我再辞一回,就说我怕冷,不愿意出去,谢谢皇上好意。”

梁遇这才点头,顿了顿问:“你能拟声这事儿,后来提起过么?”

月徊笑道:“夸我来着,说怎么那么大本事呢,学得挺像。”言罢略一犹豫,怯怯望向他,“哥哥,我知道这不是好事儿,皇上会不会提防我将来假传圣旨?”

梁遇愣了下,原来这孩子通透得很,他的左右两难被她一语戳破,其实早在他向皇帝举荐她时,她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他叹了口气,“所以你要让皇上信任你,咱们终究人在矮檐下,有些时候不得不委曲求全。不过你的那手绝活儿,确实稀奇得很。你是单会学一类人呢,还是男女老少都能行?”

月徊搓着手说:“年轻男女学得像些,上了年纪的得琢磨琢磨。”

梁遇也是一时兴起,试着问:“学我呢?能行么?”

月徊眨着那双大眼睛,装模作样道:“那得琢磨琢磨。”

梁遇一愣,才发现自己被她绕进去了。

把梁掌印气了个仰倒,月徊顿时大为得意,瞧他平时四平八稳的,原来也有发怔的时候。但他的声音需要雕琢是实话,这种凉薄贵公子的味道很难学,不像皇帝还是少年音色,容易模仿。

她站起来掐腰吊嗓,架势摆得很足,梁遇抱胸看着她,好奇她能学成什么样。

结果她稳稳拿捏住了他的嗓子,“咱家有的是银子,笑一个一锭,脱衣裳百两……咱家问你,脱是不脱?”语气恶狠狠的,说完龇牙,冲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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