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目瞪口呆,来之前,他设想了盛眉庄可能会推脱,可能会拒绝,就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原本撇开了盛大老爷,就是想用长辈的名义逼迫盛眉庄把盛世宁留在上海的产业交给自己,就算分不了这些产业,也要拿到一部分经营权,要知道,曾经梁子龙手里的那些东西,光是一家华安药厂,只要沾上一点点边,就是名利双收的好事!

他想着自己是盛眉庄的长辈,而这种瓜分家产的事情,自有大把族人乐见其成。想来梁氏都成了罪人,她的几个儿女也不受亲父待见,即使是回来了,在族里也得不到支持。盛世宁恐怕时日无多,而眉庄只是个庶女,在族里的份量更是弱小。

在民国,宗族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这种强势族亲压迫羸弱族亲,攫夺孤儿寡母财产的事情并不鲜见。可是和盛眉庄刚一交锋,二老爷就恍然意识到在她背后隐藏着的靠山背景。

先不提盛公馆是否会袖手旁观,就是那一层美国籍身份也很是难缠,就是盛眉庄自己,她现在有上海警备司令霍家华的支持,那明显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啊!

他张口怔愣了半晌,看着眉庄从容娴静安坐在轮椅上的样子,更是觉得满心讽刺无地自容,勉强笑道:“三弟也真是的,怎么就成了美国人呢,还改了名字,以前我听说盛从真这个人,万万想不到就是三弟啊!这么久的时间,梁子龙窃取了盛家产业的经营权,若是早知道这些都是盛家的东西,族里怎么可能袖手不管的?眉庄你们还是太年轻了,有族里给你们帮衬着,分担着照看一点,绝对不会出错的……”

他的气势弱了下来,苦口婆心地想要打动对方,却见眉庄笑道:“二伯,您看您是我二伯,是我父亲的兄弟,怎么样都是一家人吧,要说一家人,有了什么好处,家父是一定会照顾自己家人的。可是前段时间,听说支持梁氏开祠堂,要把我这个庶女出族的都是族里的一些人啊,那我父亲还要不要把他们当亲人看呢?”

二老爷脸色发白,嘴皮子有些抖,他早该知道,盛眉庄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一旦她把他曾经背后做手脚,怂恿梁氏开祠堂的那些事情查清楚了,那她身后倚靠的霍家华更加不是吃素的!

二太太见势不妙,连忙抢前一步,急道:“大侄女,你真是冤枉我们了,以前我们可都是被梁氏那个贱人给蒙蔽的啊!”

她作势要扑过来抱住眉庄的腿,侍女阿青眼疾手快,早早把眉庄的轮椅推开,顺势踢了一脚,把二太太踢翻在地。

二太太正要嚎啕大哭,就见阿青横眉竖目,叉腰大骂:“什么蒙蔽,谁不知道你们肚子里揣着什么心思呢?你们这些狼子野心,皮厚不怕脸红的!今天是不是鸿门宴啊,看着小姐家的产业一个个眼红不已,急赤白脸的就欺负上来,打听着我家小姐腿脚不便,性子温柔好拿捏是吧!做你们的春秋大梦!一个个做人长辈的,不想着年纪大了多积点德,也要担心坏了良心被人戳脊梁骨啊!”

周围族亲们一阵噤声,心虚不已,二太太被阿青一吓,顿时把眼泪憋回了眼眶,张口说不出话。

二老爷心里腹诽,明明是你家小姐一直占着上风,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欺负她了?看到族人懦弱的样子,居然被人一个小侍女就唬得缩头缩脑的!可是这个侍女是谁?她代表的是警备司令霍家华的人啊!只得一声叹息,说道:“罢了,我们这些人年纪一大把了还受人蒙蔽,想来也是晚德不修了,侄女啊,梁氏开祠堂这件事是我们没有能力劝住,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他作势要给眉庄一鞠,眉庄哪里会让他真的给她赔礼,连忙扶住,假意斥责阿青,“我和叔伯们在这里议事,你一个外人插话进来干什么,还不给我退下!”

阿青听话地走开了几步,眉庄笑道:“二伯的风仪,进退自如,实在让人佩服,我这个做小辈的哪里能跟叔伯们计较呢,之前那件事就算了,父亲那里我也会为叔伯们好好说话的。”

她给了台阶,二老爷等人脸上勉强有了一点颜面,却又听眉庄说道:“虽然侄女我体谅这些族人一部分是被梁氏给蒙蔽了,但是她毕竟做过我的嫡母,还有不少子女,以后若是有人给她翻旧帐,或是要为她喊冤出气的话,还是比较容易的事情。若是以后面临这样的局面,诸位宗亲族人可要明辨是非啊!”

二老爷心里“咯噔”一响,终于明白盛眉庄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这个家宴,本来是他意图给眉庄设局,却被她反而引入套中。

“是,眉庄侄女说的是,我们一定明辨是非,梁氏做出那样人神共愤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脑袋也不糊涂,已经被蒙蔽过一次,再也不会上第二次当了!”

他看着眉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目光不明,不由咬咬牙,痛下决心:“侄女放心,你们盛家三房的事情,我是再也不掺合,梁氏已经是盛家的罪人,宗族绝对不会不会自己给自己打脸,容忍有人给她翻旧帐,喊冤出气,这个我可以保证!”

他一个堂堂的长辈,盛家的二老爷,此时站在坐着轮椅的女孩面前,反而像是矮了一节,然而此时也是顾不得了,形势比人强啊!

盛眉庄轻笑一声,点点头,算是放过一马。盛家这些族人,对她算不了什么,可是有的时候也有些堵心的,若是以后和盛清芬联起手来也不太好。

这回,她早早埋下伏笔,将梁氏钉在耻辱柱上,把盛家的族人彻底逼到了盛清芬的对立面,不知道将来盛清芬还能够怎样为梁氏洗白出气呢?

看到盛二老爷灰头土脸地走了,盛爱颐姐妹互视一笑,把那些族人遣走,然后邀请眉庄一起喝茶叙话。

“这些人,倚老卖老的,真是讨厌,可是碍于那些旧规矩,咱们还得客客气气的!”盛方颐一坐下就说道,“三叔还好有了一个美国籍,这些老头子翻遍族谱家训,估计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情,也就摆不出族老的气派出来了!”

盛爱颐掩嘴笑道:“姐姐你说得有趣,上海滩谁不知道要入洋籍多难啊,族里的人精乖着呢,他们是掂量着盛家三房的份量。”

“是啊,这些都是吸血的蚂蟥,只要看到一点点利益就会立刻扑上来,没有足够的势力,别想摆脱他们,想想当初……”盛方颐和盛爱颐都想起了庄夫人刚去世的那段日子,即使事先有了诸多安排,盛公馆树大根深,人脉众多,可是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那些觊觎的目光,龌龊的心思依然是防不胜防。

“万丈红尘,谁能够躲得过,这世道,哪里都不是避风港,一个洋籍能够有多大的作用!”

眉庄轻轻一笑道:“我父亲在国外立足,赤手空拳打下基业,这本身对于那些想要不劳而获的人就是一种震慑!”

“原来你和三叔在美国过得也不容易。”盛爱颐看着眉庄云淡风轻的眉眼,忽然发现,自从眉庄不良于行以后,似乎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见过愁容,如果是自己,也许早已精神崩溃了。这是一种怎样的坚忍和刚强!

她忽然也想做一个如眉庄一样的女子。

“最近三叔的病情怎么样?”

盛爱颐姐妹道:“如果他能够尽快康复,回到上海,这里的局面就能真正稳定下来,你也就能安安心心地调养身体了……”

“恐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眉庄摇头,从中国到美国的路途太过遥远,轮船来回都要一两个月的时间,给盛世宁取药的人还在路上,而等到盛世宁治愈的时间,更是无法预期。

盛爱颐和盛方颐看着眉庄坐在轮椅里的身形,眼里闪过一丝忧虑,斟酌了一下,然后开口:“眉庄,那些产业你想怎么收回呢?”

眉庄诧异扬眉,“梁子龙已经死了,派人去接收就可以了。”

这些产业产权很明晰,挂着美国人财产的名义,任何一家势力都不可能敢于侵吞。即使是华安药厂,明晃晃的一块肥肉,但是有洛克菲勒的股份在里面,梁子龙也只能背地里复制一个药厂,绝不敢并吞的。

但是,正如她刚刚所说的,洋籍不是一块万金油,不是万宝路,这世上的法律都存在漏洞,而只要有了强权,法律就是一纸空文,民国时期的产权,更多的是只存在于纸上的东西。

盛爱颐苦笑了一声,说道:“据我们所知道的,你的那些产业,除了华安药厂,由于有洋人主管而无人触碰,其他的,比如轮船、电影公司,还有化妆品、服装公司……梁子龙背后都与人做了交易,将经营权转手给了别人,利润也分割了出去!”

眉庄沉吟道:“也就是说,这些虽然和产权没有关系,但是如果我要收回,就只剩一个空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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