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这人生时间这么短,他却非要也来占宁姝的一份时光;也嫌他那么紧张,围着桌案转来转去,好似他比自己还紧张似的。
荀翊其实心里也紧张,随着太医约摸着宁姝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便越来越紧张,生怕出什么意外。
“困不困?”荀翊问道:“若是困了就靠着歇一会儿。”
“嗯。”宁姝微微笑着点头,靠在荀翊的肩,看着外面的枫叶又红了几度,日头又往下落了几分,心中想着种的秋葵今日开花了,不知道秘葵有没有醒来看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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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是哪儿?发生什么了?”秘葵揉了揉眼睛,定睛向前看去。她分明记得自己是睡在多宝阁,后来迷迷糊糊被宁姝带到了外面,说是秋葵花开了,让自己醒来看看。
片刻之后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了手,可以揉一揉眼睛?!
秘葵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低头再看,发现自己竟然也有了腿和脚。
她停顿片刻,沉了沉心思——想必自己这是在做梦,只有梦里才有这般好的事儿。
不管了。
秘葵朝着一旁的池塘走去——先看看自己变成人了会长成什么模样,要是好看的话,日后做梦也好有个范本。
此刻天色已经沉了下来,周围点起了灯,影影绰绰照的不似人间。
秘葵借着灯火低头看向池塘,只见里面出现个身着天青色衣裳的女子,梳着垂鬟分肖髻,一撮燕尾靠在右肩,将脸型衬的清秀美丽。额还点了个花钿,只是与那些朱红色的花钿不同,她的是青色的,显得皮肤愈发莹白。
秘葵歪了下头,那水面倒映着的女子就也跟着歪了下头;秘葵试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水面里的女子也跟着指了指鼻子;她试着笑,那女子的嘴角微微扬,唇尾翘,像极了一只猫;秘葵后退两步,那水面的女子便也就不见了踪影。
秘葵四周看看,撇下方才对于自己有手有腿的惊慌,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正在烁望宫里。这些景色姝姝时常带她一同来看,她再熟悉不过。
既然这是个梦,既然自己有了腿脚,那该去做些什么呢?
秘葵以前曾想过千万次这样的问题——倘若自己变成了人,会去做什么呢?
她曾经有过千百万个答案,可如今切切实实的出现了,哪怕是梦境,她也突然恍惚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四处逛逛吧。平日里总是被姝姝带在身,今日怎么也得先到处走走。
秘葵这般想着,便沿着记忆里的路向外走去。
在烁望宫的宫门处她遇见了桐枝,桐枝见到她显然愣了一下,不知宫里何处来了个这般美丽的女子,还能随意走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倒是秘葵,因觉得这是个梦,开开心心的走到桐枝面前,拍了拍她的肩:“小桐枝你好呀,这么久多谢你的照顾啦。”
说罢,她便脚步轻巧的迈出了宫门,留下桐枝一人看着她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秘葵发现这个梦境有一点点奇怪,她变成人了之后反而听不见瓷器们说话了。又是秋日安歇时,往常笑闹的御花园没了声响,安安静静的毫无生趣。
原来这就是人类眼中的世界吗?
秘葵走到一棵金桂前,一阵风吹过,她头便落满了金灿灿的碎花,好像戴了一副冠冕一般。
她学着宁姝的模样嗅了嗅气味,这就是好香好甜的气味了吧。
这个梦怎得如此真实?她以往哪里知道什么是香与甜的味道?
她只是沿着记忆里曾经走过的道路走着,路到鲜少遇到宫人,只是恰好遇见来烁望宫寻宁姝的柳非羽。
柳非羽见面前这女子相貌美丽,更是隐隐有种风情,衣裙也与她们平日里穿的有所不同,眉头微微蹙紧,刚想让宫人前问话,就看见这女子向她走来。
秘葵看着柳非羽,和她站在一处比了比个子,还有些高兴的说:“哎呀,原来我有这么高啊。”
柳非羽:?!哪儿来的魇症患者?
“你是来找姝姝的?”秘葵问道。
多年的宅斗经验告诉柳非羽,眼前的这个女人不简单,尤其是她还口口声声叫着“姝姝”?显然和宁姝关系匪浅。
“姝姝……”尚未等柳非羽回答,秘葵便说道:“姝姝应当是去罄书殿了。”
柳非羽被她说的一头雾水,又看着她朝着前面走去,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前阻挠。
等下,看那方向她还是从烁望宫来的?
柳非羽站在原地,仔细想着宁姝家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亲眷,本来姝姝在后宫里就很忙了,怎么又多了个这么了解姝姝的女人?!听那言辞之中两人很是亲密。
宁姝往常从烁望宫出来,定然先去慈棹宫,如今秘葵便沿着这个方向走去。她嘴里还一边嘀咕着:“遭了,方才和柳非羽说姝姝去了罄书殿,但倘若这是个梦,姝姝究竟去哪儿了呢?罢了罢了,反正只是做梦,柳非羽去哪儿都不打紧。”
秘葵一会儿东张西望,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变成了人好是新鲜,学着记忆里那女官的行举,又觉得有趣,就在一个转弯处撞了一名男子。
荀歧州正在去往慈棹宫的路,蓦然被撞一转身,却看见面前的是个一袭青衣的美貌女子跌倒在地。
端看这模样这衣着这发髻也知道不是宫女,但却偏偏一个人在这宫廷游荡,额前还与众不同的点了个苍青色的花钿,加皮肤白皙,不像是人,倒像是何处女鬼。
荀歧州方要说话,就听见那女子叹了口气,说道:“还是人经得起折腾,若是瓷这么一碰,说不准就要碎了。”
荀歧州一听来了精神,问道:“你也喜欢瓷?”
秘葵抬头看向荀歧州,在那一盏小小灯笼的掩映下,秘葵的容貌愈发显得娇艳,但又不流于俗气,反倒是多了几分清丽气韵在其中。若非要说,便只能用那种既开的足够盛大却又颜色清丽单薄的花儿来形容。
秘葵仔细分辨了片刻眼前的人,“啊”了一声:“这不是大傻子吗?”
荀歧州:???谁是大傻子?大傻子是谁?
秘葵说道:“你不就是那个要花五十两买青瓷虎子壮生势的大傻子吗?”
反正是梦,再说了,秦王又不知道自己是谁?随便说。
荀歧州:今日怎么这么多人非要提这青瓷虎子的事儿?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自己纵横瓷器圈儿这么久,偶尔栽个跟头也是正常。
他清了清嗓子,解释道:“那家掌柜的解释过了,他之前确实不知道青瓷虎子的事儿,还以为传闻是真的。那掌柜的也是花了大价钱才买下来青瓷虎子,没想到原本也是让人骗了。念他不知者无罪,本王便放他一马。”
秘葵:还说不是大傻子?这被人忽悠忽悠就过去了。想来能和这掌柜的再碰面,必然是又去被骗了。
一旁执灯的并不是戴庸,而是另一个小内侍,见秦王和这名古怪女子说起话来,还以为他们相熟,便也未曾说些什么。
荀歧州见她不说话,便继续问道:“你尚未回答本王的话,你也喜欢瓷器了解瓷器?”
秘葵听闻这话,脸便现出几分笑意,答道:“岂止是了解,可以用熟知来形容。”
荀歧州:“当真?”
秘葵:“骗你作甚?”
荀歧州这时候猛然醒悟过来,为什么偏偏这么巧,就在这宫宇里撞见这独身一人的女子?
宫中无人接引看顾,又不是后宫之人,怎能随意行走?
他端详秘葵,想着这大概是太后娘娘的“阴谋”,特地安排了哪家的闺秀在这里候着自己,想要来一场“不撞不相识”。
一旁的小内侍别提多别扭了,旁的不说,这位不知道从哪儿出来的姑娘,您倒是站起来说话啊!您一直坐在地不觉得难受吗?秦王您既然和人家认识,不愿意扶一把,总好好提醒一句嘛。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位姑娘,秋日天寒,地凉,还是站起来说话吧。”
秘葵是初次化成人,平日里东倒西歪不管成了什么样子,哪里能自己站起来?早已经习惯了,反正等一会儿总有人会把她扶起来。
但荀歧州经这小内侍一提醒,才发现自己觉得的突兀之处在哪儿,正是因为两个人一高一低的说话。
他清了下嗓子,问道:“姑娘可是站不起来?”
哼,这样的套路我见过!
秘葵摇了摇头:“没有。”说罢,自己麻利儿的站了起来,回道:“只是忘了站起来罢了。”
荀歧州:竟然不是设计要往我身靠?
秘葵拍了拍身的灰尘,只同荀歧州说道:“戍卫漠北,戍卫京城辛劳了。”说完就走,毫不留情。
荀歧州看着她的背影:还说不是故意来这里等我?非要在我面前提漠北,可不就是提前了解过我了?
“哦,对了。”秘葵走到一半,转身看向荀歧州,说道:“大黑说你虽然不行,但却并不影响你是个真汉子。还说多谢你。”
说罢,秘葵转身离去,只留下荀歧州一人原地发呆。
荀歧州:大黑?她说的大黑莫非是宁姝给我的那个瓷器?等下!什么叫做我虽然不行?!
荀歧州朝着秘葵的方向快走了两步,却发现她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好似就这般突然的人间蒸发了一般。
“莫非……她就是大黑?”荀歧州脑中闪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大黑,来报恩了?不不不,问题是我对大黑似乎也没有什么恩。不对,大黑怎么知道我不行的?!不!本王没有不行!”
荀歧州念叨了好几遍之后,又自顾自的说道:“不对,她一定是提前仔仔细细的调查过本王了。目的就是想要在本王面前留下个深刻的印象!心思叵测!”
说归说,太后娘娘却是头一回看见荀歧州对这些名门闺秀的画像这么有兴趣。
他一进宫门,向太后请过安后便直言自己是来看画像的,太后娘娘喜不自禁。如今在她心头,倘若宁姝能好好诞下龙子,那就剩荀歧州这么一桩大事儿了。
旁的不说,秦王总是在军中,难得回趟京城,之前他总是以军务为先,说是要给魏家人报仇。可如今仇也报了,京中局势也稳定下来了,他还是没讨个媳妇。
原本就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倒不似荀翊没有皇嗣那般压力,而是旁人都津津乐道要拿他讲故事。尤其是前不久还听闻他去寻什么治疗“不行”的法子,可是传遍了京城。
堂堂秦王,怎么能因为这种事儿伤了颜面?
太后连忙让袁嬷嬷将那些女子画像拿来给荀歧州看,一边说道:“这些姑娘都是哀家仔细挑选过的,无论秉性、身世、模样都是一顶一的好。”
太后就看着荀歧州将那些画像反过来倒过去的看了好些遍,眉头却越蹙越深。
“秦王可是未曾看到满意的?”太后问道。
荀歧州并不是在看人家姓甚名谁家住京城哪个街巷爹爹祖父是做什么官儿的,而是在看这些画中有没有方才那个青衣女子。
只是颠来倒去看过,竟然没有?
难道方才当真不是为了引起自己注意才撞来的?
再想想那额头的青色花钿,还有独自在这宫中行走的架势,难不成当真是……大黑化成的?
荀歧州脑海里冒出个可怕的想法。
当日宁姝将大黑给自己的时候,说的是他未曾去过漠北,想要去看看行军打仗。
自己照做了。
莫不是这就算是所谓大黑说的“多谢”?莫不是大黑打算化成人形以身相许?不能啊!就算是大黑变成人了,那也应当是和自己一样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能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
荀歧州一直到离开太后娘娘那处时都是浑浑噩噩的,太后娘娘的嘱托他似乎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走了不远,又问一旁的小内侍:“方才那姑娘,你在宫中可曾见过?”
小内侍摇了摇头:“奴才还以为那位姑娘是前来寻秦王的。”说罢,他面有惊慌:“遭了,莫不是那姑娘秦王也不识得?!”
荀歧州双目放空:完了,自己好像被一个鸡腿罐给看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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