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未落,大帐边一人悠然道:“你要这个?”
越兰亭回过头,只见临衍或者说季蘅老神在在倚在大帐门边,一手撑伞,另一手拿着越兰亭的黑伞仔细端详。
看他餍足之色竟像是对方才的一场闹剧围观得心满意足。
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召出巨鲲精魄的时候,”季蘅道:“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不就是为了把我引过来?恰好我在孤逢山上待得无趣,方一下山,会一会故友也甚是愉悦。”
她僵直着背,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起来。
若说方才一场过家家一般的打闹还算是轻而易举,此时正主陡然现身,这才是她需要严阵以待的时刻。
星垂野的大雨缓了缓,大帐之中水汽蒸腾,暗流汹涌,杀气翻滚。
唯独面对此人,她已失手了一次,此时断不能掉以轻心。
此中情形可谓十分诡异。九重天的流放之人隔着一个黑棺两厢对视,大帐真正的主人愕然不知所措。黑棺上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头仰天长嘶,棺椁旁的一条锦缎上沾了不少泥水,越来越脏。
伊骁当先反映过来,忙朝季蘅跪下身。随着他一跪,外头撑伞的侍卫与密林之中的鹿山部军士也都跪了下来。
密林之中还留有三队皇城军士,这一群人皆是个中好手。他们在来路上碰见了联军残部与乘火打劫的赤水部部之人,而乘火打劫的人便也未曾活过这一个暴雨的清晨。
伊霓愣了愣,刚跪下身便被季蘅一把拉了起来。
她浑身巨震,怯怯仰头看着他。越兰亭也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她在怕他,临衍的皮相俊秀文雅,连笑意也擒着一丝和煦的春风,但他的新婚妻子怕她如惧鬼。
伊霓到底知道了他多少事?
未等越兰亭想明白,季蘅搂着伊霓的后腰笑道:“为何竟穿成了这样?”
此间情形十分怪异,越兰亭觉得临衍在调戏民女,而这民女仿佛十分不乐意。
“……先放人家出去。整这些虚头巴脑之事,你还盼着本座吃醋不成?”
季蘅挑了挑眉,果真如约放了伊霓。
“九殿下修养见长。”
“好说,”越兰亭道:“你我之事,不必累及他人。”
而一旁围观的两个“他人”闻言,结结实实地品出几分一言难尽。看二人这熟识之样似是早有谋算,却原来那玉兰花精在妖界的每一次布局都因着孤逢山上的王储。
而王储则仿佛乐在其中,甘之如饴,排开了妖界诸事同她闹。
若非二人之事实在太过一言难尽,光较“他者”来看,这一场江山美人的相爱相杀实在是令人十分一言难尽。而若非二人的气氛实在太过肃杀,伊骁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睛。
那曾费尽心机爬上了他床的姑娘原是为着王储而来,王储娶了他的姐姐,他的姐姐当了王妃挡了旁人的路。
那“旁人”与王储正旁若无人两厢瞪着,仿佛下一刻就将排除万难携手而去。
他自认识人甚准,但越兰亭看王储的眼神之复杂,之恳切,之幽怨,之缱绻他再次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
“我同这位老友谈一谈,你二人不必拘礼。”
季蘅挥了挥手,果真十分不客气地寻了个软垫抱膝而坐。伊骁二人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越兰亭心头冷笑,心知他闲极无聊,便也撩了衣摆坐在他的对面。
她对伊骁招了招手,道:“外头雨还没停,来,坐,我们说说话。”
两个身负血海深仇的神界旧人与两个内心惊涛暗涌的鹿山部继承人便因此十分诡异地坐成了一堆。
越兰亭不敢贸然动手。他既然敢来,想必大帐外还不知守了多少人。
季蘅也不敢贸然动手,因为越兰亭借宗晅之事在他的婚典上闹了一场,而今联军残部虽已收拾干净,但九部浮动的人心却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安抚。
九部贵族各有传言,有人说这是联军的阴谋,有人说宗晅退居而王储拦权之事另有阴谋。当此众说纷纭之时,鹿山部继承人的口风确实须得牢牢地收买好。
“你来寻我?”季蘅道。
“是,”越兰亭道:“我想你得很,做梦都在想。”
做梦都恨不能将你挫骨扬灰。
季蘅心下了然,面露得色,眼看着伊霓二人一如生吞了活苍蝇一般的表情,心下甚是愉悦。
“既如此,为何不直接上孤逢山?”
“守卫太严,没找到机会。”
这倒是实话。越兰亭本想一路拿着司命杀上孤逢山,但此举毕竟伤筋动骨。
若非鹿山部继承者恰在此时送棺,恰好创造了一个机会,越兰亭要见他一面怕还得另谋些功夫。
季蘅点了点头,道:“是我的错。我知你情深甚笃,倘若真的想来,便是千军万马也拦不住。”
她情深甚笃确是没错,但这一片情深确实同季蘅本没有任何关系。季蘅此言既出,默然而坐的“他者”脸色更黑。
“而后你如何打算?可随我一同去往孤逢山?”
越兰亭沉吟片刻,道:“我随性惯了,断然不想做你的俘虏。”
她的“俘虏”二字用得甚是精妙,伊骁连咳数声,忍无可忍,连声告退。伊霓也随他一同站了起来。
季蘅言笑晏晏,朝二人挥了挥手,道:“你们可知此人是谁?”
伊骁非但不想知道,他还甚想将此二人埋到外头的大坑里。
“她是昔年神界遗脉,身负神界的王族之血,”季蘅淡淡道:“她专为杀我而来。神界湮灭了数百年,外头那片荒野则据闻曾有神界的影子。”
伊骁二人呆若木鸡,怔怔不言。
季蘅拍了拍衣袖站起身,道:“她是我所剩不多的故人,我二人虽在故国之时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但而今故国零落,江湖飘零之时能遇到一个同乡也甚是惊喜。”
越兰亭心下一沉,又听他道:“我也是一个神界之人。我此来是为谋一个长生永寿的法子,你妖界王储的身躯我暂且借用一番,此事你们千万不要说出去。”
伊骁大感不妙,直觉性地想破釜沉舟。
“我则是为了取她的神体而来,”季蘅站起身,道:“我二人今日必有一死,你们则可以趁此机会下个注,看看我二人谁能活着走出这星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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