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兰亭定了定神,胡口瞎编道:“她医术惊天,剑术也甚是了得,必不会坐视东黎部受此奇耻大辱。此时说不定她已找好了马,磨好了剑,一人一剑杀得那些人片甲不留……”

越兰亭话音未落,夜歌侧过身,坦坦地靠在了她的肩上。她极了那无家可归的张牙舞爪的猫,而越兰亭本一度哽咽,不得不牢实地将云栖月所剩无几的血亲庇护下来。

她摸了一把夜歌的头发,夜歌抓着她的手臂便又开始哭。

“我在王城里成日怕得要死……王上成了个失心疯子,我族人丁凋零,经此一战后更是连根都存不下。而今王上不知生死,孤逢山上王储一手遮天……倘若那时我有所察觉必将提醒她小心一些,她也不至于如此……”

“她走得安详,很有尊严,”越兰亭道:“我虽未曾目睹那一幕,但她的魂火被鬼差带回鬼蜮之时,那温度还是暖的。”

二人一时无言,越兰亭侧过头谢睨着她,思索片刻,又伸手将她揽入了怀里。

云栖月极少提起夜歌之事,便是偶有说及也都一带而过或是冷嘲热讽。越兰亭在九重天上之时同众姐妹不算亲厚,她断不能领会这二人之间又恨又爱,爱而又悔恨异常的心境。

想来二人同时降生,一起长大,而后夜歌在王城为万人奉承,而云栖月在仙门里不知归乡。便是有再多的亲厚作底,这般分歧也足以令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夜歌嫉恨她远在他乡远离妖界纷扰,云栖月念她身在王城却又忘了大岳泽。宗晅之事仅为一个引子,夜歌在王城之中疲于应对各方揣测之时,唯有他是她的庇护之所。

她想必也是爱极恨极了那个冷血薄幸的男人。否则在无欢殿水底之时,她也不至于一边恃宠而骄地折磨他,一边又为保护他而与司命硬抗。

越兰亭一念至此,心下不忍,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

萍水相逢,皆是他乡之客。在这巍巍的孤逢山脚底,谁又不是他乡过路人?

她的呜咽便如一汪泉水,越兰亭素来不以物喜而不以己悲,而今借着她悲戚的东风,她也便可以借机放纵地哭一把。

她憋了一口气,梗着半面哀恸,咽了好几口口水,实在哭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该是疯了,否则为何平日里戏精上身,一鼻子哭泣来得毫不费力。而当此悼念之时,她竟一滴泪都挤不出。

“我从未恨过她……我嫉妒过她漂亮,她从不耽于情爱,我嫉妒过,但依然盼着她好……”

越兰亭如鲠在喉,慌乱地拍了拍她的背,又听夜歌道:“为何我爱得这样苦,为何她这般自在,为何我连她的一具全尸都求不来……我在王城里蝇营狗苟这许多年,最终却连自己亲妹妹的全尸都保不下来……!”

“这不怪你,”越兰亭仰头轻叹道:“无论是谁,到了那人的跟前都能成为他的试刀石。这怪不得你。”

夜歌闻言哭得更狠。越兰亭右手捏诀,指尖一簇柔黄的光没入了她的后背。夜歌缓缓闭上眼。

越兰亭小心翼翼将她安放好,又捡了半片联军战旗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待一切安排妥当,她撑开了一个白光结界,结界萦绕在夜歌的身体周围如一盏暖灯,而灯中之人睡得极深,极稳。

越兰亭起身刚走两步,刚一思索,心觉不妥,一时又想将她唤起来询问。

她还未曾问得孤逢山王殿的布局与季蘅所在之处,而她的一场造梦的布局也需借一个妖界之人方能布置妥当。但她眼见了云栖月身首异处,实在不忍再将夜歌卷到这一场乱局之中。

越兰亭犹豫片刻,蹲下身,拍了拍她的额头道:“你为何这般走运?”

越兰亭忽然理解了临衍的一腔柔软。她虽算不上善人,但他理解了他心怀的苍生与仁慈。点检而今时岁,临衍已离开了她足足三年。这三年之中她未曾堕入魔道,她心怀一腔柔和,放过了无辜者,宽恕了有罪之人。

临衍是她的救赎与一盏明灯与一颗种子,即便这一盏明灯不存,她也凭自己的根子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克制,兼爱,止于至善。

她从未修过君子之道,昔年在九重天之时,她也从未思考过人命之贵贱。

但因着临衍这一盏灯,越兰亭也试图将自己包裹成了一个柔和的人。柔而刚硬,不坠青云之志,便有再多怒意与杀气,临到抉择的档口,她依然走向了柔和的那一条路。

越兰亭仰望着疏风郎夜与万千星辰长叹了一口气。

星辰入掌,山河入掌,沉沉的天幕仿佛近在鼻尖。

她还有一场仗要打,还有一个人要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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