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兰亭讶然失色,谢棕琳白了她一眼,道:“温冶未曾收他,也不知是因着天资不够或是其他缘由。而后他收了东君,此事想必令季蘅耿耿于怀。我这里所打听来的也不过一些旁枝末节之事,再重要的事,你得问他”
谢棕琳指着小桌对面的公子无忌,后者无辜地摆了摆手。越兰亭一头云里雾里,张大了眼睛对谢棕琳道:“这事我一个皇族之人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查出来的?”
“季蘅他原先是个魅妖。”
却说魅妖诞生于山水之间,体弱而命短,生如蜉蝣,不辨昼夜。九重天曾有太多这般短暂的生命,他们或曾目睹众神指引魂魄归位时的蔚然壮观之景,或者从未走出过自己的一隅天地便烟消云散,如此种种,实不值一提。
千年之中从未有过一个魅妖有过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鸿鹄之志,也从未有过一个山精水鬼如他一样设想过永生无极的寿命。
是以当季蘅成了族人之中唯一一个走入皇城而跻身众神之位的山精时,魅妖族人无不弹冠相庆。
而他在此过程中所付出的代价却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他虽入了皇城跻身众神之位,但九重天规矩在此,他的一个司徒之位一坐就是好几百年。期间你太子哥哥斩了东海巨鳌大胜而归,温冶收服两条黑龙,众神与魔族征战过一次,这些事情他都曾目睹过,但史籍之中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知道。”越兰亭点了点头,道:“在古籍中留下只言片字也不是什么好事,我曾翻过鬼蜮的古籍,反正涉及我和东君的都没什么好话。”
谢棕琳狠狠瞪了她一眼,接着道:“据闻他飞升前曾在族中留下了一张万里江山图。魅妖们对此交口相传,但这东西毕竟谁也没见过,想来若非杜撰,此物或许也随着九重天湮灭而一并消失也说不准。”
季蘅在九重天虽然寂寂无名,但他在魅妖之中可谓鲤跃龙门。魅妖虽命不长,但他的族人曾专程为他设了神像与祭祀之所,而后魅妖划分为几支,其中一支便留在了九原边陲之地。
神像经近千年的流转虽已经变了模样,但若经有心人细细推测,那被数代九原大巫所祭祀的“谷神”便是季蘅无疑。
“他化身为淮安王之事,魅妖族群想必并不知晓。现整个六界之中唯有九原蛮荒之地留有他昔日的痕迹。他既未曾将人家灭族,想来也是对这一群弱小的生灵心怀仁念。但他三番五次捉了我为质,大概也是想让这条线索断在我处。”
谢棕琳与越兰亭交好又在魅妖之中备受推崇,倘若她有心去查,季蘅的老底实则并不难猜。反倒是因着季蘅频繁行渡魂之术又修成了而今神力钧天的样子,几人与他对峙数次,一时竟都未曾将他与魅妖一族联系起来。
季蘅想方设法断了谢棕琳这一条线,谢棕琳却因着越兰亭与公子无忌的保护而活了下来。
而后她趁着季蘅忙于妖界之事时亲自往九原去了一趟。即便早有准备,当她看到那万古长青的神树中昂然屹立的石像之时,她也被惊得呆了呆。
她说不清自己应当喟叹或是痛心疾首。
魅妖一族的脆弱她最为清楚。季蘅引公子无忌挑动人间世的战火之事,她虽未曾亲历,到底也曾有过耳闻。流血漂橹,白骨成山,她修行之时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但史书上淡漠的八个字背后却是数以万计的死去的生灵。
石雕的季蘅手持神木,朝天而指,身着长袍,赤着脚。那逆天抗命的姿态让谢棕琳凭空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怜悯。
石雕的面容在岁月催逼之下早已模糊,衣袖翻飞之处的石块也早已断裂得不成样子,但这一份蚍蜉撼树的美感与张力经久不衰,任是任何人见了这残破而参天的石雕也不得不为之震撼。
谢棕琳从未见过他的真身,从未见过他的脸。她仰头茫然望着他的石雕,一时怅惘,只觉自己也仿佛穿过了八百年的岁月,亲自看到了九重天众神司引魂魄归位时的神圣与庄严。
“九原的那一个石雕上还有些许铭文,我看不懂便索性拓了下来,你同他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你能否读懂。”
谢棕琳从多宝阁中取出一个檀木盒,又从檀木盒里拿出了一张拓印的纸。公子无忌接过那纸,兴致勃勃扫了两行,道:“虽不能全懂,倒能懂个大概。这铭文同南国古籍有些许神似……大概也就吹了一通此人之神力万钧与无所不能。谢姑娘,这东西能否赠与我回去慢慢细读?”
“不能,”谢棕琳冷声道:“给你半柱香,看完还我。”
越兰亭围作在火炉边缩了缩脖子。她素知谢棕琳秉性,此人能对公子无忌和颜悦色已是她最大的忍让。
她眼见公子无忌吃瘪,心下窃喜,磨蹭了片刻又蹭到了他的身侧。
“这铭文我都看不懂,你怎地竟能懂个大概?”
公子无忌笑道:“既然能书能写便定有规律可言,我见得多,拼拼凑凑,大差不离。”
“……你不是羌国之人么?”
“昔年七国不同文,每一国的文字在宫里都有专人教授。那时寡人淘归淘,过目不忘的本事还是有。”
“……”
越兰亭忽然觉得此人英明神武了不少。
谢棕琳看不下去,劈手便将那拓印的白纸抢了过来:“听他胡说八道。这上面到底说了些什么?”
“谷神生而神明,弱而能言……这一段没明白,而后修德振兵,抚恤万民,于幽冥山战于……大致是说他跻身神位后曾率族人打败了两只九头鸟,而后他们一起离开了一个叫牧野的荒凉之地,转而在大泽安居繁衍,百姓昭明。大泽想来便是而今的九原。他为族人设了一个结界后便飞升归去了九重天,而后便是魅妖一族的变迁与繁衍之事。他的事也没再提及。”
“他在九重天上当司徒的时候想来甚是憋屈。族人专程为他建了太庙又树了神像,但到了神界他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大祭司的裙边都摸不着。”
“所以他对我甚是咬牙切齿,”越兰亭恍然大悟,道:“他一心想在九重天扬名立万,奈何九重天等级森严,还未等他找到机会神界便没了。如此一说,莫非我当初挡过他的路而不自知?”
“不见得。你昔年虽得天帝宠爱但也并非手握实权之人。若说伤了他的面子还有可能,挡了他的路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越兰亭点了点头,又听公子无忌道:“谢姑娘不是说魅妖不分男女,化形随心但多为女子?”
见谢棕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公子无忌痛心疾首,捶胸顿足,俯趴在矮桌上戚戚道:“寡人与他相交几十载,不知他竟是个女的?!有可能是个女的?我的个龟龟这算个什么事,寡人差点被他吓死。”
“……”
此时不单谢棕琳,连越兰亭也甚想将此人一剑诛杀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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