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湛话音刚落,两个侍女端上来了一盘覆着糖霜的柿子干。
季瑶嗜甜,此事门中所知之人不多,待薛湛刻意将一盘柿子干慢条斯理地以小刀切开,慢条斯理嚼了嚼又吐了出来。
待他慢条斯理又令人端上两盘柿子干时,季瑶忍无可忍,袖子一拍站起身,道:“外头还多少人饿着,薛公子既然不吃也不要这般浪费。”
“我不吃,你吃不吃?”
他倨傲地将一盘柿子干推到季瑶跟前,季瑶忍无可忍却又不得不忍。此人蛇打七寸,凶残而精准。
季瑶不得已气鼓鼓地坐了,还未待片刻,楼下大堂之中传来了小调之声。
却是一个与她同岁的丫头头戴花环,一个老者在她的身侧弹胡琵琶。
二人沿着哄闹的大堂一路走一路唱,若遇上好心人赏个些许铜板,那小姑娘还会停下来与人道个谢。
季瑶在二楼雅座远远看着,怯生生又瞥了一眼薛湛,道:“你有钱吗?”
薛湛挑了挑眉。
“……没有便算了,慷他人之慨也并非君子所为,当我没问。”
薛湛好整以暇拿了个柿子饼切开,好整以暇将那火柿子横竖切成四瓣,他小心翼翼塞了一块柿子入口,皱着眉嚼了两口。他本想以锦帕遮嘴一口吐出来,但不知为何,他柿到口边,终于还是皱着眉头将那块柿饼吞了下去。
他从未吃过这般甜腻的东西,也不知为何竟有人喜欢。
“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这般待你?”
薛湛坐姿笔直,答非所问,视那卖花丫头于无物。
季瑶瞪大了眼睛静待他的后文,等了片刻,薛湛抬头看了看窗外,道:“算了,我懒得说。”
“……”
半个时辰消磨干净后,薛湛眼看季瑶如炸毛的猫一样怂兮兮回了弟子居处中,心知她明日必又来求自己大人开恩,一念至此,嘴角咧得令人见之生畏。
他背着手,趾高气昂,披着个毛色油亮灰色狐裘,屏退众小弟子后缓缓踱步到了太和观的地牢之中。
牢中清净,滴水成冰,落针可闻。他嫌恶地掏出一块手帕,遮着鼻子踱步到了最里间的囚室跟前。
囚室里捆着个人,他眼神溃散,饿瘦了不知多少,而囚室的四角各站着四个鲛人。
鲛人在法阵四周没日没夜地吟唱,魔音穿脑,连这修为深厚之人也抵不住他们的致幻之术。
此人正是天枢门掌门肖卿,而他被关在这里已有了些时日。
他往崇山一去查探薛湛之图谋,薛湛警觉,而后他落入妖魔之手,再而后,妖魔经季蘅的指点,这又将此人送到了此处。
期间鲛人吟唱不断,他浑浑噩噩,早不知此为幻境或是真实,此地是为崇山或是妖界。薛湛将他滚圆的身形淡淡打量了一遍,挥了挥手,四个鲛人自行退开。
他走上前,嫌恶地挥了挥手,好容易驱赶了鼻尖下的臭气,对一鲛人道:“他还能记事么?”
“回薛公子的话,此人修为深厚,心法强横,倘若要完全洗去他的记忆,恐怕还得要些时日。倘若您想再给他植入旁的记忆……”
“多久?”
“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薛湛挑了挑眉,道:“也好,不急。”
他忽而颇为想念白帝城寂照阁的登临之感与飞身一跃而下的失重感。
那是他少有的、能得片刻清醒与喘息的时刻。他有时甚至恨不能自己一跃而摔得粉身碎骨,如此一来,凌霄阁的牌匾与盛名、仙门侠士的血与妖魔之事便再也沾不到他的身上。
“老友,你看看你……先前朱庸还想同我求情让我放你一条生路,但你志存高远,既不愿与我们这些人同流合污,又不愿出借你先掌门之佩剑……我也甚是疑惑,你们这一群持身清正,克明俊德之人,究竟图的什么……身外之物。”
“而今垂虹落入小辈弟子的手中,沐夫人女流之辈苦苦硬撑,你天枢门百年门庭,声名卓然,到头来却也什么都不剩……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薛湛抬起头,既像在对他说也像在对自己说。
他知道肖卿已听不见人话,更知道妖界厉兵秣马只等一个时机。他搭上了季蘅,自然也可以搭上这抗妖之义举,如此一来,凌霄阁盛名与昔日荣光之复兴指日可待。
除去那些许的困惑与些许的心底生凉,他觉得此局甚好,自己所谋甚好。
肖卿动了动嘴,喃喃吐出几个字。薛湛俯下身去细听,圆滚滚的老者神志不清,吐字也甚是不清晰。
唾沫与白沫顺着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下淌,肖卿挣扎了片刻,细声细气念了一句“肖连城”。
薛湛撇了撇嘴,忽对此人倍感同情。
肖连城那狐假虎威的怂蛋子甚至还不如季瑶。倘若让他来选,天枢门小辈弟子各有千秋,唯独那个肖连城,实在怎么排都排不上“天降大任”的名号。
他啧啧喟叹,摇了摇头,背着手一步一步又走出了地牢中。
边走他边道:“我前日里倒听了个有趣的传闻,传闻说,昔年我凌霄阁长老吴晋延的一双幼子早夭了一个,另一个却是流落到了天枢门。昔年庄别桥为了保吴晋延遗孀的一条命,自己险些也丢了半条命,而今那孩子长大成人,想来也同天枢门的几个小辈弟子一般大吧?”
他自言自语,自问自答,浑不理会是否有人回他。
这是陆轻舟之死留下的后遗症,薛湛老来观星,一念昔日年岁,猛地想起来,这世上竟再无一人可以同他斗鸡走狗,上房揭瓦。
他甚感寂寞,遗憾非常,这自言自语的毛病也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是了,这般一说起来,昔年我在凌霄阁的时候,吴晋延还救过我一条命。这人呐,就是这么的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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