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扫而过的扰乱了越兰亭的遐思。季蘅左手朝天一指,一道惊雷直直劈了下来。越兰亭就地一滚,大开大合,直擦着她的大腿飞掠而去。

那一道惊雷却不是冲着她去,而是冲着她幻出的结界而来。

天雷将薄薄的云层化开一个口,原本朗朗清和的天色此时也聚了些层云。一道雷光将越兰亭的结界与结界中的冰锥劈得七零八落,雷电织成的巨网蔓延由桅杆顶头一路往下蔓延。越兰亭二人皆被笼在了繁密的雷电之中。

待那雷光散去,越兰亭右肩负伤,悬在天上蓄势待发的万道冰锥便都化作了烟。

二人一面短兵相接,幻术却也不敢停。只见三道黑风席卷起了无数的胡姬花,越兰亭与季蘅的残影在桅杆顶上三次相接,越兰亭避过了那气势凶猛的黑风,却终究在与季蘅一枪扫来的时候不慎划伤了肋骨。

季蘅也好不到哪里去。方才他与越兰亭凌空对击,碎魂不敌司命之刚猛,越兰亭的力量顺着司命的剑刃反冲得他喉头发甜。他还没有站稳,数道浮星一样的冰锥便又落了下来。

临衍这一具半人半妖的身躯好是好,但相比于他无上魂力来说,终究还是太薄了些。

二人一人占着一根桅杆,越兰亭肋下渗血,微眯着眼睛,季蘅捂着胸口,冷汗层层。

他的气海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激荡,眼看就要承受不住。

越兰亭冷笑一声,扬天大喝道:“九歌!”

六弦古琴悬空横置,弦歌尽出,风尽林摧,江海断流,更将季蘅震得更是内息翻滚,魂力激荡。他脚踩一朵黑云浮空而立,鲜血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流了出来。

王储抬眼冷冷盯着越兰亭,越兰亭心如腕血,手头的动作却不敢留有半分情面。

如何能不痛?那流着血泪的一张脸令她魂牵梦萦,她连做梦都想看到这双眼睛里的光。但这双眼睛此时泛着红,眼角的血痕如泣如诉,仿佛一场漫长的告别与凌迟。

他在控诉她没心没肺,控诉她至死都不愿放他一条生路。

旌旗蔽日,战鼓长鸣,一辆由四匹白马拉着的战车从云端飞驰而来,鼓声越来越响。

白马的前蹄眼看就要碾着季蘅的身躯活活踏过去,季蘅受此强音扰动,破釜沉舟,索性张开双臂从云端一跃而下!

九歌里封印的白马战车紧追不舍,越兰亭以琴声操控战车,琴声里的龙吟与杀伐之声响遏行云,经久不绝。

季蘅面朝夹板,就在他即将坠地的一瞬间,甲板上化出了一片黑色雾气。那雾气轻若云纱,裹着他的身躯轻巧一转。

季蘅凭空消失,甲板上空无一物,连那被他的黑风一同卷下来的三根树藤都不见了踪影!

越兰亭茫然四顾,心下一沉,片刻后,却见云端一道巨大的黑影铺天盖地朝帆船花园压了过来。

九歌幻来的屏障将那黑影挡了挡,弦声未尽,一声龙吟划过天际。

却是那黑影幻成了一条巨大的黑龙,季蘅长衫烈烈,傲然立于龙背之上。

居高临下看着越兰亭与她的九歌,轻蔑得仿佛在观察行将就木的蜉蝣。

“……你!”

“温冶昔日驯服了两条黑龙,其中一条黑龙的精魄被他封在了四方石棋盘之中。我既能在棋盘里统御万物,又如何能怕你那小小的九歌弦声?”

季蘅仰天狂笑,御着黑龙残影便朝桅杆顶头的越兰亭压去!

眼看此处避无可避,越兰亭仰面朝后直挺挺躺了下去。长风呼啸,胡姬花的花瓣卷了上来,司命幻化出的剑影将她牢牢托举在半空之中。

而九歌琴身则化身为盾,死死挡去了黑龙冲过来的万钧之力。

一黑一金两道残影凌空对撞,一时地动山摇,天地变色。越兰亭心口一痛,浅金色结界裂开一个口。她还未来得及稳住身形,九歌的琴弦便断了三条。

她讶然盯着黑龙背上的季蘅,怒从心口而生,绝望而又畅快,她以自己的掌力与那冲过来的龙头相抗。

右手胳膊霎时麻了大半,右臂根部撕心裂肺地疼。越兰亭躺在司命剑影上还未坠地,钧天的神力与龙头凌空激撞。五人环抱的桅杆倒了一根,花藤与瞭望台砸在水晶花房的房顶上,夹板上登时尘沙四溅,一片狼藉。

季蘅仰天狂笑,黑龙冲着下落的越兰亭喷出了一口火。

火球狠狠砸在了甲板上,那姹紫嫣红的帆船甲板顷刻便化成了火海,而被火球烧过的一个大洞之中,除一块神木断在坑里之外,哪里还有越兰亭的影子?

黑龙与越兰亭对掌后神力耗尽,那巨大的身躯化作烟尘,飘散在了将沉不沉的霞光里。季蘅轻巧落在甲板上,探头看了看甲板碎裂之处的豁口,心觉惋惜却又爽利非常。

断去的半截神木是九歌的本体,原来这苟延残喘了近千年的神界旧物在他的手中竟也支撑不下一击之力。

季蘅还未探个明白,其背后劲风一扫,确是司命剑势,抽刀断水!

越兰亭生受了黑龙的一口火,正是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之时。她方才千钧一发之际祭了九歌保命,而今二人近战相对,越兰亭当仁不让,一式“千山鸟飞绝”便将季蘅逼退了好几步。

她此时早怒不可遏,战意激荡,不仅因着九歌之顾,还因季蘅独占了温冶之物,而他竟敢用她的故国器物来伤她!

越兰亭方才攻其不备,旗开得胜,削得季蘅的胸膛与左侧下腹部皆见了血。那本是临衍的妖血,所伤也是临衍的身躯。越兰亭不管不顾,怒发冲冠,又一式“风声鹤唳”横扫过季蘅的面门,直逼得他不得不在甲板上滚了几滚方才避开这夺命之刃。

“九殿下当真不怕一着不慎,废了这具身体……!”

三柄飞剑从天而降,季蘅闪躲不及,生生被剑气撞了脊背,内息冲撞更甚。

飞剑生插入夹板之中又消失不见,飞剑之后又是贴面而来的剑光。越兰亭此时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此人诛杀当场。不得不承认,即便在九重天时他也未曾见过她这般恼怒。

“你既口口声声叫我一声九殿下,便知我王族从不受宵小胁迫,更不会败于宵小之手!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也配同本座讨价还价?!”

越兰亭剑意不停,孤光寒碧,销金断玉,当真有五岳为轻之势。季蘅不敢与她硬抗,纵心下再是恼怒也不得不在断壁残垣与火光之中与之小心周旋。

他方才听得那一声“王族”后心生恼怒,本还颇有些洋洋自得,此时也恨不能将越兰亭诛杀当场。

甲板上的大火将方圆十里内的艳色席卷得干干净净,兰花的香气不存,水晶玻璃房只剩了半个屋顶。那里头娇嫩的兰花早在二人的对峙之中化为了灰烬,火光烈烈之处,越兰亭手持长剑,步步紧逼,混似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这火海与孤逢山脚下的火海可谓相得益彰。联军步步紧逼,王城卫队被有备而来的大军压在山脚下的一块荒原上动弹不得。

白骨露野,马革裹尸,鲜血渗入地下三尺,银甲的军士在如潮的联军威压之中负隅顽抗,三头犀牛在人群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犀牛之外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凶兽法器蓄势待发。却见那裂了一个大口的城墙之中人潮涌动,守卫军层层败退,联军如堆叠的人墙一般密匝匝朝前挤。

守卫军身后是连排的石砌民房,成排榕树之后有一条河,过了这条河便是数以万计的手无寸铁的王城百姓。

无论百姓或是守城军都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在“上位者之谋”的轻断里走向何处,正如两个九重天遗落下来的孤鬼也不知道自己在漫长的人世浮沉里,最终又将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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