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殿原也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岛。小岛四周栽满了阔叶林,岛中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大理石搭成的石板路与花台随处可见,五彩八哥在树梢窃窃学舌。

虽说进献胴女的旧俗可以追溯到三代妖王以前,然而这般明目张胆行淫乐之举的荒唐民风还得从宗晅算起。宗晅与玉娆成婚前曾在合欢殿留了三日,也便是这三日之机,他假意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实则将九部异见者都圈在合欢殿里一一询问了一遍。

依照妖界旧俗,这是旧神与百姓同乐的三日,便是妖王也不好让这三日见血,是以宗晅敲打归敲打,异见者的头颅好歹被暂时留了下来。

三日后,宗晅大婚屠城,合欢殿的荒淫便也没有多少人提及。

越兰亭本以为九部贵族经此一役或许得长些教训,但凡胸有城府之人,断不会派宗室子弟往合欢殿来给人当鱼肉。然而越兰亭高估了这一群人的自制力,低估了他们的贪婪。

合欢殿里三日不分尊卑主仆,除胴女外,里头的一切女子都可任人鱼肉。而胴女虽说为王室专享,待一群纨绔子弟真乱起来的时候,谁也不敢保证她们的安全。

当越兰亭乘着小船,穿过由阔叶林包围的内城河之时,两岸莺燕相和,青年男女竞相追逐,触目尽是一片荒唐。

酒池肉林,骄奢放逸,荒唐得更让人颇想将这一群不事农桑的蛀虫一锅端得干干净净。

她本以为王储在此,守卫会较平日更为严格。谁料那守城者看她是个女的,想当然挥了挥手,她便这般莫名其妙被放上了岸,连虚与委蛇的功夫都不需消耗。

然而王储此时不在城中,城里贵族子弟竟无一人说得清楚他去了何处。

越兰亭随意扯了一卷纱帘披在身上。她专程避开了一众一身酒气与走路酿跄的怂蛋,生怕自己一言不合将人撂到水里,是以和风虽软,衣衫虽少,她怒在心头,一时也没觉出多少不好意思。

胴女的居处还在岛中更深处。

越兰亭在阔叶芭蕉与喷泉之中闪转腾挪,她身形敏锐,动作轻巧,待好容易淌着一滩浅浅的清池行至一个竹屋林立的小院,却见八间竹屋大门常开,每一栋屋子里都坐了一个人。

竹院建在小山坡上,屋子跟前是茵茵浅草与一个池塘,池塘以大理石作底,水里种着莲花。竹屋两侧有河流环抱,要寻得此间需得穿过河上浮桥。

若非越兰亭早知这竹屋与里头的人用作何用,她此时也颇想赞一句林间雅致。

她拖着湿漉漉的脚踝与衣衫下摆跨上草地,池子及踝深,凉水泡在脚上甚是令人流连。她小心翼翼潜行至一座竹屋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里头没有多余动静后敲了敲窗。

她本想以侍女的身份问询一句阿鸢之所在,谁料她刚敲了敲窗,竹屋里的姑娘便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嘤嘤地哭成一团,怂兮兮地缩到了软塌上的杯子里。

越兰亭听了片刻不见响动,又敲了敲,里头那人哭了片刻,怯生生道:“王储、殿、殿下安。”

越兰亭恍然大悟。想来她以为王储临幸,正被吓得不轻。

她本不欲刻意唬人,但竹屋里的胴女风声鹤唳,是而越兰亭蜷在屋角,于心不忍却又进退两难。一来,就此离去未免可惜,二来,她又实在不愿再吓人家一遭。

正当犹豫之时,越兰亭偶然瞥见一个身着石褐色长衫的男子鬼鬼祟祟,畏畏缩缩穿浮桥而过,也朝这岛中竹院而来。

照说王储不露面,竹屋里的胴女便是谁也碰不得。他此时摸过来淌这一趟浑水,越兰亭一时不知该叹他熊心豹子胆或是色迷心窍,脑袋上长了包。

那人也不敢久留,绕着几栋竹屋巡视了几圈后随手挑了一间屋子,连那里头的人是圆是扁都没看清便闷头钻到了房子里。

九部进献的胴女自然不可能挑一个武学底子深厚之人。越兰亭听到里头传来少女的惊呼之声,天南地北,心头狂骂,却又不敢贸然出头。

那时映波在大岳泽所言当真一语中的,倘若她果真由着性子将那人痛揍一顿,一个不慎引来合欢殿守卫,她同东黎部的交易便得前功尽弃。

也是因着这一层,东黎部老太太宁可花大工夫将她送到大婚的夜宴上也不愿让她出现在合欢殿。

也好在王储一时半会还没来,倘若临衍出现在此间,不管他那身躯里的魂火是谁的,她也怕自己一言不合将他揍个酣畅淋漓。

少女的惊呼声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碎的小声的啜泣。胴女断然不敢贸然呼救,盖因她对来人不知深浅,倘若果真开罪了九部贵族,接下来的还有两日漫长的折磨。

越兰亭左右一盘算,正想将那房子一把火点了迫人出逃,却见那竹屋旁边的一间屋子里窜出来了一个姑娘。

此人缩在竹屋窗下也害怕得紧。

但她怕归怕,总归还是壮起胆子敲了敲竹屋门,大声道:“敢问可是王储殿下莅临?”

里头的人没有回话,她便扯起嗓子又喊了一遍。她的声音在抖,浑身上下都在抖,然而也正是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令里头啜泣的声音停了片刻。

想来王八羔子也不敢光明正大地与她对峙,那姑娘眼见着动静小了些,双手握拳,颤巍巍道:“恭迎殿下。”

她话音刚落,又有几个身披纱衣的女孩子走了出来。

越兰亭在其中见到了阿鸢的身影,一时心绪翻滚,既欣慰而又难受。

她们一群势单力薄的姑娘也不敢进去,只在竹屋外头恭维了几句王室神威。而后一群人心知肚明,对视了片刻,守在竹屋跟前不发一言。

越兰亭长舒一口气,却听那竹屋里头的少女小声道:“是、是王储殿下。”

想来那人正以什么方式迫她,少女被他挟持,这才不得不说了谎。

外头的姑娘闻言也没了法子。越兰亭暗暗潜行到她的身后,道:“王储殿下令我来找人。”

那姑娘被她吓了一跳,越兰亭摇了摇头,轻声道:“回去吧,这是王储殿下的命令。”

众少女战战兢兢,犹豫了片刻,慢悠悠又退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越兰亭蹲在门边伺机而动。里头那人眼见得外间动静小了些,正打算再行不义之举,越兰亭冷笑一声,双手捏诀,暗布了个结界后冲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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