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重寒这一问惹来了云栖月好大一阵白眼。
越兰亭不尴不尬地咳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个鼓囊囊的水囊。
她迎着云栖月刀一般的眼光,厚着脸皮盘着腿,道:“我明白我明白,族中非常之时不可饮酒作乐,本座这不是看你们十八般武艺都各有所长,我除了吃,什么都不会,这才给你们做些贡献嘛……”
她眼见云栖月又要发火,忙道:“这是我从乡民那里要来的,和祭典所用之物不是同一种!”
云栖月捂着额头长叹一声,道:“算了,随便吧。”
言罢,她便行云流水一般将清理完了内脏的鱼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你在东黎部贵为公主,在天枢门又位居长老,这到底是哪里学来的手艺?”
云栖月懒得与越兰亭纠缠,随口道:“那时洗尘山庄发大水,我被困在蓬莱岛上闲极无聊便找了些事情做。”
她眼看越兰亭神色古怪,又瞥了左重寒一眼,道:“你怎地不问他,一个常年在外领军之人竟连烤鱼都不会?”
“我这不是没机会学么……”左重寒揉了揉鼻子,越说越显得自己甚怂。
越兰亭左右看了看,恍然大悟,心头对云栖月的敬佩又浓厚了几分。就左重寒这般威风赫赫一个妖将,他在她的跟前竟如哈巴狗一样,当真令人不忍直视。
“行了,趁热吃。”
云栖月将那一条烤得喷香流脂的鱼塞到映波手中,回头又瞪了二人一眼,道:“想吃自己弄,这是给我后辈弟子的东西,你们求不来。”
映波听得那一声“后辈弟子”,一口热乎乎的鱼肉险些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云栖月在门中时待他未有多少亲厚,这一份“与众不同”却在这不合时宜的档口浮了出来。他两手捧鱼,心头惴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左重寒与越兰亭相顾无言,难兄难弟,各自干了一口酒以慰一腔不忿。
她对他甚怀同情,殊不知左重寒对她也甚是心怀复杂。越兰亭与王储的那点破事可谓人尽皆知,而今王储大婚在即,鹿山部那位骄横公主又生得十分艳丽,无论她如何佯装洒脱,想来此人也甚是不痛快。
“劝进跟进一杯酒呐……”
“进什么进,有没有点吉利的?”云栖月结结实实踹了左重寒一脚。
威风凌凌的东黎部领军者、皇室亲卫、孤逢山禁卫之主拍了拍膝盖,乖顺如狗,果真说到做到,再不发一言。
真惨,越兰亭心道。
“你们明早什么时候动身?带不带这家伙?”
被陡然点了名的吃鱼者茫然地抬起头,云栖月嗤笑一声,道:“带他等着被一锅端么?王城那边不太平,我同越兰亭走小路去,不日可到,不必挂怀。”
未等左重寒又“挂怀”两句,云栖月不耐地挥了挥手,又道:“到时你也得多费些心,倘若一切顺利,越兰亭将带着王储去往鬼蜮……”
“强行渡魂,”越兰亭点点头,道:“鬼蜮那边自有人接应不必担心。但毕竟他是这场婚礼的关键人物,我即便将他放倒,带着他出城也有些难度。”
“这个不难,王城附近的六界入口有两个,一个在孤逢山登临台边上,一个在距王城五十里外的彭泽胡边。登临台的那个有重兵把守,至于彭泽胡……你只需确保自己能打得开封印,其余之事,我自可以替你安排。”
越兰亭暗摸了一把那从伊骁处偷来的玉佩,点了点头。
“还有一事我须得同你说。”左重寒眼疾手快将越兰亭手里的水带抢了过来,闷了一口,道:“按我妖族风俗,王室大婚前夜将有十二胴女被送上孤逢山……你懂,就是……”
“我不懂。”
云栖月白了他一眼,道:“届时王储会与她们共度些许时日。老祖宗的意思是让你扮作胴女混进去,到时你二人相处,你要动手也方便些。”
越兰亭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王室大婚,普天同庆,传闻有旧神派来十二胴女与众妖同庆,实则这十二个姑娘均是九部精挑细选上来的人。
倘若这其中有人受孕,这孩子虽没有合法身份,但他也可以被列入王室继任者的名单里。昔年宗晅便是因此才有了一半皇室血统。
而床笫之事毕竟私密,倘若皇室子弟“不行”,到时九部贵族心下自有计较,对皇嗣一事也有个准备。
此乃九部与王室相互牵制的又一门艺术,是以这十二个姑娘的人选便十分关键。一来各部断不会挑他们信不过的人,二来小丫头毕竟年轻,各部也得防着胴女为其他部族或王室收买。
“听起来有理有据,为何你们一开始不愿说?”
“你若是愿意去,我们自然求之不得。只不过这十二个姑娘的并非如外间所说的那般光鲜,你将被送去的合欢殿鱼龙混杂,除王储外,未有婚配的宗室子弟与九部贵族男子都可以去凑热闹……”
“我得防着被人揩油,”越兰亭点了点头:“还有呢?”
“不止揩油。”左重寒道。
“这不是个太大的困难,到时我只需单刀直入寻得王储,他见了我,无论如何也会给我一时半刻的独处时间。”
否则这季蘅老妖怪也太没有排面,心心念念的天神之体送到跟前来而无动于衷,这便十分让人匪夷所思。、
“你还得裸着身子在合欢殿里住上三日,”云栖月道:“这你也愿意?”
“……”
越兰亭低着头想了片刻,越想则越为这一言难尽的旧俗而颇感不忍直视。
“也不是不行,到时我施个幻形之术,反正看光了就被看光了,本座一把年纪老脸厚皮,不屑在意这些凡夫俗子的目光。”
老脸厚皮的九殿下一言既出,闷头吃鱼的天枢门弟子又一口鱼肉险些没咽下去。
“……还是算了吧,”映波道:“万一你一言不合又把人痛打一顿,你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风急夜长,火堆上的鱼肉香与酒香气混合在一处惹人醺然欲醉。最后几人争执不下,只得妥协出一个“到时候再说”。
又至酒酣耳热,眼看天色低沉,隐隐又要飘雨,四人这才晕乎乎整理了火堆与食物残渣,轻一脚重一脚往祭坛下走。
“我昔年翻过不少人间世的诗,所有人之中,王维尤为对我胃口,”左重寒刚走下木梯,回过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发与迷糊糊的一双眼睛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云栖月跟在他的后头愣了愣,一时也未再损他。
二人明日动身向北,出了大岳泽便再无故人护着。
越兰亭承了他的情,点了点头,道:“我们自会小心,你……”
他的一个你字还没有说完,左重寒深深地看了云栖月一眼,道:“你一定得平安回来。”
越兰亭颇想一个酒囊砸到他的脑门上,云栖月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直往后退了好几步。
大岳泽的长夜没有朝雨,没有翠茵茵的柳色与十里长亭。
四人在一滩篝火与一个破落的祭坛上各自道了声珍重,而后山高水远,几人便是再想烤一条黄绸鱼饮一壶酒,已然难比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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