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钱带着郑又乾和谈瀛洲两个孩子,一起坐在密雪峰山路台阶上。

米裕此次在风鸢渡船上边闭关成功,终于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米大剑仙了。

米剑仙的称呼,就已经是骂人的话,再来个更过分的米大剑仙,当然更是如同打脸。

所幸今时不同往日了。

仙都山青萍剑宗的首席供奉,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大剑仙。

裴钱有意让这个来自中土铁树山的小姑娘坐在中间。

谈瀛洲小声说道:“裴姐姐,郑又乾私底下说很怕你。”

郑又乾涨红了脸,连忙摆手,“不是这样的……也不对,是也是,但是……”

语无伦次,孩子急得自挠头,谈瀛洲你怎么总是学我小师叔告刁状呢。不过郑又乾一直纳闷,小师叔咋个就告刁状了,没有吧?

怕是怕,可自己之前与谈瀛洲私底下聊起这位裴师姐,是有一箩筐的好话,你谈瀛洲不能挑着说话啊。

裴师姐,作为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是那有“郑撒钱”“郑清明”两个绰号的女子大宗师啊,专杀妖族的,都说在那金甲洲和陪都两座战场上,轰隆隆一拳下去,就天地清明了。原本身陷重围的战场之上,最后除了裴师姐站着,就都躺着了。

裴钱身体微微前倾,绕过谈瀛洲,朝郑又乾眯眼笑道:“又乾,怕我做什么,师父对你可喜欢了。再说了,你是我师父师兄的大弟子,咱俩算是平辈的。”

郑又乾笑容尴尬,小师叔只要不笑,我就不怕小师叔。

眼前这位裴师姐,不愧是小师叔的开山大弟子,笑起来的时候,至少有小师叔一半的功力了。

郑又乾壮起胆子问道:“裴师姐为什么要练拳啊?”

师父说过,习武练拳一事,如果只求强身健体,雄壮自身体魄,不算太难,可如果想要练出个名堂,就要吃苦头了。

裴钱笑道:“稀里糊涂习武,浑浑噩噩练拳,闹着玩的。”

郑又乾不敢继续问下去,裴师姐你骗谁呢。

裴钱问道:“那你呢,为什么要跟着刘师伯修行?”

郑又乾腼腆道:“跟着师父修习了仙家术法,就可以活得久,活得久,就可以多读些书。将来等我炼形成功,就可以自个儿买书去了。”

谈瀛洲提醒道:“在这之前,你在那些仙家渡口都不敢进书铺,都是我帮你买书的,做了人更不能忘本啊。”

郑又乾使劲点头道:“买了多少书,在哪里买的,花了多少钱,我都清楚记着呢。”

谈瀛洲怒道:“记得这么清楚,不把我当朋友是吧?”

郑又乾不慌不乱,解释道:“怎么可能呢,我之所以记账,是早就打算跟小师叔讨要一方藏书印,印文就刻那好友瀛洲惠赠,我再写上于某年某月某日购买自何地。”

小姑娘双臂环胸,笑眯起眼,点点头,这还差不多,算你有点良心,“钱就算了,不用你还,也没几个钱。”

郑又乾嗯了一声,“我早就觉得你不会跟我计较这点钱。”

小姑娘高高扬起头颅,神采奕奕,“那必须的,江湖儿女,钱算什么。”

裴钱啧啧称奇,这个郑师弟很开窍啊,算不算无师自通?

刘景龙和弟子白玄,与老真人梁爽,弟子马宣徽,还有指玄峰袁灵殿,张山峰,一起坐在观景台那边饮茶。

老真人奇怪道:“这才闭关几天?不都说米裕在元婴境瓶颈时,闭关耗时很久,才会沦为剑气长城那边的笑柄吗?”

刘景龙笑着解释道:“米剑仙当时有心结,如果不是形势所迫,不得不闭关破境,再拖延下去就会适得其反,不斩心魔,就要走火入魔,否则米剑仙只要不妨碍元婴境杀力,他是绝对不会想要主动跻身玉璞境的。”

老真人也不刨根问底,点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白首嘿嘿笑道:“剑气长城那边,米剑仙除了那句脍炙人口的自古深情留不住,其实关于他的玉璞境瓶颈难破一事,也有个广为流传的有趣说法……”

刘景龙瞪眼道:“喝茶!”

白首委屈道:“在那边的酒桌上,谁也没个忌讳啊。”

刘景龙说道:“你在翩然峰那边自己刻下的那句座右铭,忘了?”

白首一时语噎,憋了半天,小声嘀咕道:“某人脾气臭,爱记仇,可是咱们米剑仙好说话啊,能一样嘛。”

老真人哈哈笑道:“齐宗主,别拦别拦,就让白首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关起门来,都不是外人,出了门去,我们都不多嘴就是了。”

白首看了眼姓刘的,刘景龙故作不知。

白首只得摆手道:“梁老哥,算了啊,我师父这边规矩重得很呐。”

老真人笑道:“既然白老弟为难,就算了。”

其实一老一小,已经在那儿偷偷以心声言语了,双方很聊得来。

刘景龙也就是看破不说破了,自己这个开山大弟子,哪里差了?

道号“龙门”的仙人果然,与女冠黄庭一见投缘,双方此刻并肩站在山路更高处。

当然与那种男女情爱无关,纯粹就是双方性情相投。

需知果然在那炼形成功后的“少年”时,就曾在那白帝城地界,做出过击水万里触龙门的壮举,脾气如何,可想而知。

这些年,果然在铁树山,极少下山游历,也算是潜灵养性,不然郭藕汀还真不放心这个得意弟子独自出门。

果然作为郭藕汀的关门弟子,在铁树山修道多年,只看面容,依旧是个清秀少年,头别木簪,身穿一件墨色法袍。

果然笑问道:“我毕竟是妖族出身,当了太平山的记名供奉,当真不会犯忌讳?”

很容易惹来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这对于一个即将在废墟中重建宗门的太平山而言,并不明智。

何况自己只是一个记名供奉,又远在中土神洲,真正能够帮到太平山的,终究极其有限,以后都很难列席参加祖师堂议事。

“负山道友已经答应成为太平山的护山供奉了,只要龙门道友未能成为首席供奉,不觉得委屈,我这边,毫无问题。”

黄庭双臂环胸,眯起眼眸,神色凛冽,摇头道:“我太平山只修真,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狗屁讲究,我走江湖多年,见过太多人不如鬼的货色了,

始终未能亲手做掉那头叛出太平山的背剑老猿,一直是黄庭的最大心结。

果然点头道:“那就如此说定。师尊和铁树山那边,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黄庭笑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嘛。”

只是女子一双秋水长眸中,藏着细细碎碎的伤感,如月色流淌在河流上。

果然好奇问道:“陈先生为何对你们太平山如此心生亲近?”

黄庭说道:“陈平安说过两个原因,一个是见过老天君后,才知道原来山上神仙也有侠气,再一个……”

说到这里,黄庭好像也觉得有趣,笑了起来,“就是他从老天君眼中,觉得自己将来一定可以做出壮举。”

桐叶洲那场桃叶之盟,大泉王朝和蒲山云草堂都是发起人之一。

老将军姚镇,今天让孙子姚仙之去请来了三人,要商议一件事。

蒲山的山主叶芸芸,弟子薛怀,掌律檀溶,都来了。

大泉京城府尹姚仙之,就只能是负责端茶送水。

老人的书桌上,堆满了堪舆图,是陆陆续续从大泉京城钦天监、还有礼工两部那边找人翻检出来的图纸。

姚镇说道:“有劳叶山主了。”

叶芸芸笑着点头,施展山上的摹拓手段,将那些图纸“炼化”为虚,一一衔接,最终就是一整幅桐叶洲中部形势图。

“我们如果真要学那宝瓶洲,打造出一条崭新大渎,蜃景城那边,设计出了三条大渎雏形路线,各有利弊,仅供参考。”

姚镇从姚仙之手中接过一根绿竹杖,在地图上划出三条路线,叶芸芸便以术法帮忙留住三条“大渎”的河床路线。

檀溶看着地图上那三条路线,河段重叠处颇多,问道:“此事工程浩大,都不是什么神仙钱的事情了,之前桃叶之盟,提出开凿大渎一事,就是个拉拢人心的噱头。真能成?一旦正式开工,就真是拉弓没有回头箭了,比那打造一座仙家渡口更是个无底洞,稍不留心,别说我们蒲山会元气大伤,财库耗竭,老将军的大泉王朝,恐怕都要保不住前十强国的名号吧?”

叶芸芸笑道:“所以必须拉上一个更加财大气粗的冤大头嘛。”

姚仙之神色尴尬,总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陈先生。

“倒也不能这么说,如果只是劫富济贫,我就不开这个口了。”

姚镇笑着摇头道:“如今我们桐叶洲,满目疮痍,一洲民生凋敝至极,有这么个工程在,是可以养活沿途很多老百姓的,蜃景城那边有过一个粗略的估算,至少八百余万百姓可以凭此谋生,甚至挣着钱,当然前提是我们运作得当了,才能够避免既劳民又伤财,又能变成一桩既能解决燃眉之急、又可算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薛怀忧心忡忡道:“大骊宋氏当年是举一国之力,或者说就是举半洲之力,才建成了那条横贯宝瓶洲的大渎。第一,住持事务的,是大骊国师崔瀺,第二,当时大战在即,宝瓶洲一洲本就人心凝聚,大骊铁骑更是足可弹压一切异议。第三,大骊立碑于一洲山巅,只敢出钱出力,没有任何势力敢拖后腿,偷偷下绊子。反观我们桐叶洲,忙着各自复国和恢复民生,只说光是重建京城一事,好些皇帝君主就已经焦头烂额,四处借债,加上我们一洲中部沿途的山水神灵,十不存一,搬山徙水、开凿河床一事,光凭山上练气士,就要难上加难,天时地利人和,好像都不太够,不容乐观啊……”

门口那边,一位神出鬼没的白衣少年,斜靠屋门,微笑道:“只要我家先生肯点头,愿意揽下这档子事,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只说搬山、徙水两事,先生那边,都会有合适的人选。”

老将军笑问道:“崔宗主,问题在于,你先生愿意点头吗?”

崔东山笑眯眯道:“假设,假设我家先生愿意点头,你们愿意砸锅卖铁、倾力相助吗?你们敢当那吃力不讨好的恶人、能当那好心却讨骂的恶人吗?”

老将军笑道:“我们陛下和蜃景城那边,没有半点问题。”

叶芸芸说道:“我们蒲山这边也没有问题!”

薛怀和檀溶面面相觑,就这么说定啦?

崔东山深呼吸一口气,使劲一摔袖子劈啪作响,大义凛然道:“罢了罢了,既然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先生那边挨骂一事,都让开,让我来!”

叶芸芸看了眼白衣少年,再看了看白发老将军,她有话就直说了,“崔宗主,姚老将军,你们俩该不会是在唱双簧吧?”

崔东山跺脚道:“冤枉人,苦死我了!”

老人连连摆手道:“还真没有事先约好。”

叶芸芸突然说道:“不行,我暂且收回那句话,得亲自问过陈平安才行。”

白衣少年仰头看向天花板,伸手狠狠抹了抹脸庞,眼神幽怨,自怨自艾道:“这下子真要挨骂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怎么当先生的得意学生。”

薛怀突然问道:“如果下定决心要开凿一条大渎,我们要不要绕过玉圭宗?”

崔东山揉了揉下巴,“这确实是个不大不小、可大可小的问题。嘿,没事,这个答案,自己跑来仙都山了。告辞告辞,这拨人境界不高,最高才是个大剑仙,那就根本用不着咱们右护法露面了,我亲自去待客便是。”

离开之前,崔东山抱拳笑道:“在我去而复还之前,绸缪山景星峰那边,就有劳叶山主帮忙多看着点了。”

叶芸芸点头道:“小事。”

陈平安的学生曹晴朗,此刻就在那边闭关结丹。

一艘来自玉圭宗的跨洲渡船放缓速度,慢悠悠进入仙都山边缘地界。

就像遥遥与东道主打了声招呼,有客登门。

船头那边,姜蘅心情复杂,与身边一个孩子说道:“邱植,我们马上就要到那座渡口了。”

一个面容稚嫩的孩子踮起脚尖,举目北望仙都山诸峰,感慨道:“这里就是陈隐官的下宗了啊。”

自家玉圭宗,在创建下宗一事上,何等坎坷,一直磕磕碰碰,听王夫子说过,好像是当年与北边的桐叶宗,相互使绊子,最终就是谁都不成了。

姜蘅迅速收拾好心中那些杂乱情绪,笑道:“浩然天下拥有下宗的山头不算少,但是这么快先立宗门,再起下宗,在浩然历史上,好像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邱植好奇道:“听说我们那位姜老宗主,还是他们上宗落魄山的首席供奉?”

姜蘅神色别扭至极,只是点点头。

远处一位青衫老者哈哈笑道:“邱峰主,你这可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这个名叫邱植的孩子,九岁而已,龙门境剑修,拥有三把本命飞剑,虽然尚未结丹,却已经破格担任玉圭宗的九弈峰峰主。

按照玉圭宗的规矩,九弈峰峰主,将来都会继任宗主,唯一的例外,就是姜尚真,也就是姜蘅的父亲、云窟福地的姜氏家主了。

姜尚真早年未能入主九弈峰,却依旧担任了宗主。

姜蘅冷哼一声。

那个儒衫老修士,名为王霁,与姜尚真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在进入玉圭宗之前,就喜欢往死里骂姜尚真,恨不得把姜尚真骂死。

姜蘅作为姜尚真的嫡长子,自然而然就被牵连了。

因为要参加落魄山下宗建立的观礼,队伍中又有邱植这个玉圭宗的宝贝疙瘩,所以祖师堂那边,专门让待在驱山渡的祖师堂供奉王霁,跟着渡船一同北上桐叶洲,甚至还要再拉上一位皑皑洲刘氏客卿,金甲洲大剑仙,绰号“徐君”,真名徐獬,一起为这拨年轻剑修保驾护航。

徐獬之所以答应此事,当然不是卖玉圭宗面子,而是想见一见那个女子武夫,“郑钱”。

双方曾经在徐獬的家乡金甲洲,打过照面。在徐獬印象中,是一个极有礼数的小姑娘。

一个年纪轻轻的外乡女子,能够在金甲洲舍生忘死,与那曹慈和郁狷夫一起,跟随大军从中部一直且战且退至一洲北部,她能够兼顾杀敌与活人两事,徐獬再专注修行和炼剑,对那郑钱肯定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王霁看了眼徐獬,心中叹息一声。

虽然自己也是在战事落幕后才加入玉圭宗的谱牒修士,但是即便如此,老修士难免伤感几分,如今的玉圭宗,确实远远没有几十年前的盛况了。

再无飞升境修士坐镇宗门,祖师堂的交椅也空了大半。

否则哪里需要喊上剑仙徐獬这个外人帮忙护道。

玉圭宗底蕴如何,只需要看祖师堂议事,骂姜尚真的嗓门大不大,人数多不多。

当然了,比起北边的那个桐叶宗,还是很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的。

除去下宗真境宗,玉圭宗如今能够容纳两条以上跨洲渡船停泊的仙家渡口,就拥有三座,碧城渡,逆旅渡和远山渡。

在整个桐叶洲南部地界,明里暗里的藩属山头、仙府门派,更是多达百余个,几乎可以算是被玉圭宗一网打尽了。

要不是文庙那边有所暗示,大泉王朝以北,只说那个昔年不可一世如今孤零零的桐叶宗,以玉圭宗某位老宗主的脾气,说不定都能用或拉拢、或扶植的各种手段,用一串的藩属山头,将那个桐叶宗包围起来,每天轮流在某个山头、仙府喝酒,大摆宴席,兜兜转转刚好喝满一圈。

这种勾当,别人想都不想不出来,姜某人做都做得出来。

一道白虹身形骤然悬停在渡船一侧,自报名号。

那个自称仙都山崔东山的俊美少年,一身雪白,眉心一粒红痣,更显仙气。

少年着重表明自己是陈山主的得意学生。

王霁抱拳笑道:“见过崔仙师,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玉圭宗这趟北上参加观礼,属于不请自来,所以暂时并不知道落魄山下宗首任宗主的人选。

足可见玉圭宗对那位年轻隐官的重视程度。

其实是否主动参加这场观礼,神篆峰祖师堂那边不是没有异议,总觉得何必如此客气,山上观礼道贺一事,历来都是先有请帖登门,才算规矩。玉圭宗又不是那些藩属山头,拿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的事情,哪个宗字头仙府愿意做?

只是宗主韦滢在信上说得坚决,王霁一行人也就只能乘坐渡船北游仙都山了。

崔东山飘落在船头这边,与王霁和徐獬一番客套寒暄过后,望向那位与自家周首席很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修士,笑哈哈道:“小蘅啊,喊我崔宗主就见外了,我跟你爹是至交好友,一向是兄弟相称的,你喊崔叔叔就可以。”

咱们周首席尽胡说,咋个就要怀疑姜蘅不是亲生的了,分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嘛,瞧着多像。

不过这种体己话,暂时与侄儿小蘅还没混熟,船上又有外人在场,就先不说了。

姜蘅脸色铁青,沉声道:“崔仙师,这就是你们仙都山的门风?!还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落魄山便是如此?”

崔东山呲溜一声,好家伙,不愧是周首席的亲生崽儿,栽赃嫁祸很有一手啊,只得板起脸抱拳致歉道:“失言失言,小姜仙师,莫怪莫怪。”

听先生的,听先生的,当了宗主就要有宗主的样子。

崔东山再与那孩子抱拳笑道:“邱峰主,久仰久仰。”

孩子毕竟年少,微微脸红,略显几分生疏,抱拳还礼道:“九弈峰邱植,见过崔前辈。”

崔东山双手负后,很快就端起前辈的架子了,点头道:“年少有为,后生可畏,好好好,玉圭宗九弈峰历代峰主,皆是风骨雄健之辈,如荷叶亭亭玉立天风中,如今眼见小邱又清发,我很欣慰啊。”

邱植年龄小,又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人情世故这一块更是可以忽略不计,结果碰到这么个顺杆子就往上爬的崔仙师,听着好像都是好话,可又好像话里有话,孩子一下子就噎住了,只得转头望向最信任的王夫子,眼神询问,我该说什么?

王霁以心声笑道:“装傻就可以了。”

崔东山以心声说道:“王供奉,邱植不该这么早就露面的,怎么都该玉璞境才下山现身桐叶洲,还是说韦滢就这么信任我先生和仙都山?”

因为崔东山已经看出这个孩子的不同寻常了。处于一种天生的离魂症状,剑修邱植的心宅之内,如一国之内两君主,一方殚精竭虑,一方垂拱而治,但是在某种危急时刻,就可以身份互换。如果不曾被带上山修行,只在市井兜兜转转,就要暴殄天物了,一个不小心还会被当成是个疯子,不断消磨心智和天赋,估计邱植能够被玉圭宗这么快就找到,再带上山修行,也算是一种荀老儿的祖荫庇护了。

邱植就像天生就比常人多拥有一副阴神,与真身相得益彰,在修行路上,自然会事半功倍。

王霁被这个崔东山吓了一大跳,只是看几眼就能确定邱植的异样?

王霁犹豫了一下,“韦宗主在信上交待过我们,此次参加观礼之人,必须有九弈峰邱植。”

显而易见,韦滢早已将那仙都山的落魄山下宗,视为一个足可与玉圭宗平起平坐的山头。

与此同时,在某种意义上,韦滢其实也是一种暗示,九弈峰剑修邱植,若是他韦滢在蛮荒天下战场那边有了意外,那么邱植不出意外,就会再次“破例”,直接顺势成为玉圭宗的下任宗主,那么未来此人游历桐叶洲北方,若是再有意外,就有劳仙都山这边帮忙照拂一二。

当然是一种示好,甚至都可算是示弱了。

只是由此可见,宗主韦滢的务实,剑修韦滢的气度。

船头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并肩站在一起赏景,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双。

此刻瞧见了那个白衣少年,也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尤其是那年轻男子,似乎眉宇间小有忧愁。

他们都是现任宗主韦滢的嫡传弟子,都曾经跟隋右边一起去往大骊龙州,登上那座飞升台。

年轻男子剑修,俗名年酒,谐音念旧。本命飞剑“鱼龙”。

女子名为岁鱼,本命飞剑“酒壶”。

他们在真境宗祖师堂谱牒上边的名字,分别是韦姑苏和韦仙游。不过小名和本命飞剑,都是师父帮忙取的,各自都很喜欢。

等到姜尚真卸任,师父韦滢继任宗主,就跟随韦滢一起重返桐叶洲玉圭宗,山上的金玉谱牒又有变化,从最早的九弈峰,到宝瓶洲真境宗,再回到桐叶洲神篆峰。

当年那次宝瓶洲诸多地仙修士,秘密赶赴龙州槐黄县,各凭机缘,通过飞升台登高来极快破境和提升修为。

他们与隋右边的关系,有点类似科举的同年,当然更是同乡。

韦滢在尚未担任宗主之前,整个玉圭宗就都清楚一事,韦滢对那个被老宗主荀渊带上山的隋右边,是很另眼相看的。原本不出意外的话,甚至可能会就此多出一双道侣。而隋右边的表现,就显得尤其孤僻清高了,不过倒也没谁觉得她是不知好歹,反而有不少祖师堂成员,因此都对隋右边高看一眼。

崔东山笑嘻嘻看着那双师兄妹,也不说话。

米首席,米大剑仙,你的仰慕者来了。

很期待这位女子,瞧见了米裕之后,到底是失望呢,还是情之所起,不讲道理?

而这个真名“韦姑苏”的男子,若是能够与那位自称姑苏的胖子庾谨碰面,又不知道会是什么场景?

崔东山被王霁拉去船上屋内喝茶,除了王霁,玉圭宗还有一位身份隐蔽的护道人,是韦滢遵循玉圭宗代代相传的某个旧例,专门安排给邱植的一位死士,此人更是玉圭宗某位硕果仅存的祖师。

大剑仙徐獬是外人,就留在了船头。

他只是与那崔东山心声询问一事,那裴钱如今是否在仙都山,得到肯定答案后,徐獬便觉得不虚此行。

不比年幼却身份特殊的邱植,年酒和岁鱼在玉圭宗内的辈分不高,就都没有跟着去谈事情。

当年在那飞升台登顶过程中,两位年轻剑修都要比隋右边更早退出,由于道心失守,跌落出飞升台。

岁鱼,是个性格活泼的年轻女子,一直吵着要去剑气长城,如果不是师父拦阻,说她去了剑气长城,以她的性格,回不来的。师父再让师兄年酒成天盯着她,不然岁鱼早就偷溜了去了倒悬山,跑到了剑气长城,私心也是有的,而且她从不藏掖,就是要去亲眼见一见那位米剑仙,是不是真的与师父一般英俊,风神高迈。

因为曾经有位别洲女仙,游历玉圭宗,她与岁鱼算是沾亲带故的家族长辈,她说起过那位米剑仙,让少女岁鱼尤为记忆深刻。

问其缘由,为何如此难以释怀,那位女修的答案,让岁鱼更是目瞪口呆。

“他长得好看啊,米裕很好看的。”

要说山下女子,对男子一见钟情,可是这种话,却是从一位玉璞境仙子嘴中说出,就让岁鱼不得不好奇再好奇了。

只是那位女修也说了,自己是在米裕元婴剑修时,见到对方,若是能够晚一些遇见,等米裕跻身了玉璞境,肯定就不会喜欢了。

年酒就很犯愁,于公于私,都要拦着师妹,反正师兄妹两个,一年到头几乎都是一起炼剑的。

年酒感慨道:“听说隋师姐已经是元婴境剑修了。”

岁鱼笑道:“更自惭形秽啦,是不是觉得自己更配不上隋师姐了?”

年酒憋屈不已。

哦,只需你喜欢一个素未蒙面的米剑仙,都不许我几句同门师姐的好话啦?

你就欺负我喜欢你,单相思呗。

一想到这些儿女情长,年酒就难免想到自家那位姜老宗主。

其实姜尚真当年在玉圭宗年轻几辈修士当中,口碑相当不错,没架子,混不吝,当然女修除外。

从老到少再到小,哪个不曾骂过姜氏家主,以至于姜尚真心酸不已,在祖师堂那边抛出一个问题,难不成你们不骂我几句,就不是贤淑可人的良家女子了吗?姐姐妹妹们,你们这些好没道理的谩骂声和质疑声,好似一拳一拳砸在我心坎上,动辄几十年几百年功力的一拳又一拳,真心不怕姜某人就此心碎吗?

有此问后,那些年的玉圭宗上下,不知谁带的头,但凡见着了姜尚真,甚至都懒得说话了,就是呸一声。

最后还是姜尚真主动认错,这才好不容易重新讨到几句骂。

“年酒啊,你师父帮你取的这个名字,你觉得好不好?”

“年酒,念旧,很好啊。”

“念旧念旧,怀念旧人,当然不错,但是在男女情爱一途,念旧一事,啧啧,你自己想去。”

“姜家主,你咒我干嘛。”

“喊姜大哥,什么姜家主,生分至极,叫人寒心。”

“还是算了吧,被师父知道了,非要我好看。”

在剑修韦滢还是九弈峰峰主之时,就对意外未能补缺九弈峰的姜尚真由衷敬重,当然还有忌惮。

“年酒,姜大哥免费送你一句金玉良言,我辈修士,幽居山中,心无旁骛,只要御风或是御剑够快,那么你耳边就只有天风吹拂的声响,再听不见半句嚼舌头的闲言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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