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傻子一般潜行在百鬼崖,他无数次安慰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或许自己并没有杀人,对于世人所说的一切,他完全没有任何的记忆……

他只记得一片模糊的血色,可是自己并没有害人!

“是的!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梦里无数次惊醒,梦到谎言被拆穿后的鲜血淋漓,满目疮痍的样子。有时候就连罗阴自己也不明白说谎是为了什么。

也许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软弱,可更加软弱的是每当说谎之后那本来宛若一汪平静的湖水般的内心,霎时翻涌,卷起了湖底浑浊的砂砾,犹如海啸般不断汹涌,欲冲破身上所有跳动的经脉,想要用深呼吸抚平这种无力的紧张感,却又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他好像被永远困在了百鬼崖,永无天日地深受心中罪恶的审判与煎熬,无一日不是在幻想着青时没有离开自己,没日没夜地幻想着如何求死。

而然,居然的玄冥之力却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青时……我做了个梦……梦里……我们一起白了头发……”

听闻外面惨绝人寰的嚎啕,仙门四尊被屠杀殆尽,清源君韩尚景生死不明……

直到一声响彻天空的婴儿啼哭,才让罗沐阳的人生重新拾得了生的希望……

“孩子?”

正是罗沐阳惊讶之余,拨开怖尸窟门口的一簇草丛里,正躺着奄奄一息的柳烟茗,怀中尚抱着一个被毒虫咬的满是疔疮的小子衿。

“阿茗!”

“哥……哥……”阿茗艰难地睁开双眼,再见到罗沐阳后,却又累晕了过去。

罗沐阳刹那间回过了神,好像寻得了宝藏似的,嘴角的小旋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来不及感受久别重逢后的喜悦,罗沐阳双手抱起柳烟茗,将她与孩子一同安置在怖尸窟中,简单给孩子敷了一些防蚊虫的草药,又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替下了原本那条破旧不堪,斑驳褴褛的襁褓衣。

剩下的日子,他求死的念头因为阿茗和子衿的到来也显得不再那么强烈。

“至少……要确保阿茗和小子衿平平安安,永无劫难,我再去死吧……”他一个人翘起二郎腿坐在怖尸窟外,这么想。

阿茗和小子衿已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他紧紧悬着的心也逐渐松懈下来,终于不再如过去这般的压抑,百鬼崖也因为有了人类的气息而变得生机起来。尤其是小小的韩子衿,让罗沐阳愈发觉得安逸……

阿茗尚不能下床走动,可是孩子却整天哇哇大哭,吵得整个怖尸窟不得安宁,就算是罗沐阳喂足了米粥也无济于事。

“孩子是想出去走走吧……”柳烟茗艰难地倚靠在石床之上,“罗二哥哥,我行动不方便……你带孩子出去走走吧……”

“我……”罗沐阳有些迟疑,握紧拳头的双手不留意地藏在袖口。

“罗二哥哥……你是在忌惮什么?”

“青时不在了,我现在浑身上下散满了邪戾之气,我怕……”他畏畏缩缩,退后了三步,“我现在,连碰都不能碰你们……”

柳烟茗无光的脸上泛出一道清泉般的微笑,用了些气力将罗沐阳拉了回来,温柔地展开他满是伤疤的手,将孩子稚嫩的小手交叠之上。

原本哇哇大哭的韩子衿好似感受到了罗沐阳身上温柔善意的气息,哭声也愈渐愈小,直至停止。

“这……”罗沐阳瞪大了瞳孔,扑闪着睫羽,于万千惶恐中溢出几分欣喜,“原来,小孩子的手,这么小这么软……”

他惊喜地望着柳烟茗,像是喝了清醇的甘露,嘴角露出了笑。

“子衿都这么信任你,罗二哥哥,你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罗沐阳僵硬地将孩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收敛起浑身散发的能力,像是抱着一丛快化了的雪球,轻声细语地哄着韩子衿:

“小子衿……你要快快长大……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柳烟茗的心里喜滋滋的,脸上无时无刻不挂着动人的笑,舒心的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心口却略微萌生起亲人去世,丈夫失踪的哀伤……

罗沐阳是个心思及其细腻且有敏感的人,别看他往日乐乐呵呵,好似一起都与他无关,可是他比任何人的感性。

对于柳烟茗脸部的变化,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曾经,他也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趁着柳烟茗和孩子熟睡之后,偷偷潜入柳府寻找亲人的尸身,只盼着有朝一日,用怖尸的方法复活他们,可是他低估了程瑞斩草除根的能力,除了替他背黑锅的四具家主尸身被挂着百鬼崖,其余的亲眷,包括柳夫人,一并被烧成灰烬,挫骨扬灰……

罗沐阳无法复活没有尸身的死人,只能从四位叔叔的尸身处下手。

他有条不紊地将四位叔叔从悬崖上解了下来,毕恭毕敬地他们擦拭身体,又从外面寻得一些针线,手脚粗笨的他花了一晚上才将四位叔叔的尸首缝合完毕,虽说有些粗陋,但是至少能保证头不会掉下来。

除此之外,他还为四位叔叔各自带上一块围脖,避免日后吓到他人。

尸身转换完成,罗沐阳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四个杰作,不由啧啧感慨赞叹起自己来。

下一步,却有些麻烦了。

当年怖尸傻福一人,便险些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若不是青时及时制止,后果可能不堪设想。而现如今,要面对的是四具尸体,更是灵力值饱满的四位家主,先不说走火入魔,到时候若是被四位家主的灵力反噬,那情况可就糟了!

从怀中掏出玄韵笛,亲启唇齿,试着吹响起几键嘹亮的音符……

“成也是死,败也是死……大不了我罗沐阳自此葬生百鬼崖下,受尽无休止的灵力反噬,以消减我万千罪业!”

说罢,他腾空而起,华丽转身在百鬼崖之巅,扬起笛子吹响震天动地的怖尸之音。

顷刻间,天昏地暗,群魔乱世,在天空中无尽的哀嚎与盘旋,罗沐阳并未停止,眼睛里突然渗出几股暗红的血水,如崩裂一般震杀他的五官,一朵朵黑色的梦魇卷紧四位家主的体内,引起其体内万丈灵气的共鸣,一瞬间的爆破将罗沐阳的衣裳尽接撕碎,如鱼鳞般翻卷起他冰冷的皮囊,两股力量的冲击如飓风般将他卷入漩涡,像是凌迟般将他绞得皮开肉绽。

“青时……等我证明给你看……我罗沐阳……亦可以控制这玄冥之力!!!”

他,屹立于漩涡中央,手中挥动玄韵笛的力量,破开一条巨龙腾空而起,虎啸龙吟。

“仙尊鬼王!听吾号令!”

狂澜呼啸之间,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又一次从天而降,化身入四门宗主体内,此后听凭罗沐阳一人差遣。

苍白干涸的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他的身体因为血色的浸渍变得濡湿而冰凉,唇齿上最后的血色早已褪去,他的生命如同身体内散发的阵阵幽黑冥气般在一丝丝流淌消散。

“成了……成了!!!”

罗沐阳看着手臂上缠绕的黑烟,固执地紧紧抓住手中断成两截的玄韵笛,仰天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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