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阁上的风带了微微的凉意吹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素色单薄的衣服自然不抗凉,搓搓臂膀,明日就要送葬了,贺兰浅竟真被着繁杂的各种事物压得有些顾不上难过,闲暇来的时间也只够人登高望远的停留一阵,身上总觉压着什么没处发泄,短暂的放空之后又是无穷无尽的烦闷,就像这云朔的天一样,仅晴了一阵接着仍是阴云与连绵的雨。
索性还不如在屋里坐着好,雨将来时的闷热惹了人一身汗,吹了风只觉的困顿疲软,贺兰浅一路无精打采地往自家殿阁走,恹恹的神色明显得很,因而刚踏进宫门,守在廊檐下的绿袖立刻迎了上去,眼里满是担忧:“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难受了?”
贺兰浅挤出了个笑容:“没事,天闷热我疲累得很而已,去打盆水来让我清醒清醒。”
早早候在屋内的人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个动静,恐人真的是难受得厉害也迎了出来,于是明显看出人有些惨败的脸色,向绿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来照顾人。
“二哥?”没人说也就那么一回事,现下却也觉出自己的不正常,确实是有些难受了,心口钝痛又涌了上来,让贺兰浅不动声色地捂了捂心口,轻轻缓了缓气,稍微好了些。
“还说没事,你自己瞧瞧你的脸色,难看得厉害。小浅,你来,坐这儿。”贺兰昱没让人进屋,屋内反而更加闷热,寻了凉亭叫了婢子端上一壶茶水来,两人安静才坐下。
树荫凉不同于风的凉意,给人是种惬意之感,倒了碗茶水摆在白玉般的石桌上,白瓷杯精致细腻,热气氲氤着,本干涸的茶叶遇水舒展,在碗底水中轻浮着,打着旋儿,贺兰浅伏在石桌上,微眯着眼,身上的难受之感总算好了些。
“明日就不去了吧,昨夜闹腾了一夜,哭也哭了,见也见了,小浅,别把自己弄病了。”贺兰昱带了试探性的轻声劝告着,在贺兰浅困得已有些微弱的意识里却仍发出了拒绝的警告,于是轻飘飘开口:“我想去···要去···”
贺兰昱看人这样,就知道是真的困得不行了,但他确实有政事在身,没办法在挤压时间,向是宠爱人也不行,于是接着开口:“小浅想去就去吧,只是这次我不在你身边,你莫要惹祸,······”
贺兰昱还把贺兰浅当孩子看,总也怕她出什么事,得罪什么人,惹什么祸,心里提心吊胆着,现下却只能做出个叮嘱而已。其实不然,那个还在人眼里是孩子的人也渐渐悄悄地长大了。
做事三思而后行,并非仅仅一句话。
贺兰浅困到这种程度了,残存的意识竟也知道回话:“知道了。”
于是当人独自一人站在送葬队伍里时,心里只有懵意,她的确有些忘了贺兰昱那日说过了些什么,公主的身份只让人更加尴尬,敬而远之的意思,所以贺兰浅竟只孤身一人看着来来往往而不能做些什么,面上沉静得很,只有自己心里知道自己的焦急。
“我来拿吧。”贺兰浅瞧着迎面走来的人手里东西多得有些手忙脚乱,轻声开口。
来人却只轻轻行礼:“公主,婢子不敢。”贺兰浅一时怔楞,也是,自己的身份本就有些不同的。
如若她强要,眼前这位婢子也不能说些什么,可贺兰浅不愿与人为难,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了道路,示意人起身走吧。心里一时感慨,敏感心思一时难以控制,本就压抑着心情的人心里更不是个滋味。
“公主?”熟悉的耳音让贺兰浅回了神,眼里还带了些湿润的眨了眨眼,然后转头躲开了颜承钰的眼神。
落入颜承钰眼里就带了些委屈的意味,知道人现在任何事情都能在人敏感的心里卷起风暴,颜承钰也是善察言观事,自是知道贺兰浅在委屈什么。
没甚在意承让了人,带了安抚的笑意:“我手里的都给你。”于是把手里那些燃烧之物都给与了人,颜承钰的安抚对贺兰浅来说总也是管用,重要的原因两个人都知道,心中有你罢了。
“我不是因为这个。”
“我知道,但为宋晏做些什么会好受些吧,你不用自责···”颜承钰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忽然住嘴,心底叹了口气,又转移了话题。
“二皇子让我看着你点儿,果然也是这样”带了些调侃意味宽慰人,贺兰浅现在心绪很乱,很容易被转移走注意力,自然没去纠结那些没听清的或者是没说完的。
天阴沉着,微微的风吹过发丝,让人的头发乱了些。贺兰浅身侧站着颜承钰,明明心底也悲从中来,可却是安心的,似乎自己就算失态也有个人给自己兜着。
黑木棺材一个接着一个在道路上愈行愈远,白色的纸钱也因着这风,在天空中盘旋飞舞,最后落到脚边,偶有要落在人身上的,也被颜承钰眼急手快提前扑走,得了贺兰浅疑惑的甚至有时还带着泪意的眼神,轻声开口,混杂在这些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抽泣声中:“忌讳,别招了霉运。”总是让人安心的,颜承钰说得对,自己现在确实不想一个人。
望着那些代表死亡的黑木棺材,跟着它们一起离清台愈来愈远,愈来愈是家户稀少,愈来愈是杂草丛生的道路,贺兰浅从未想过第一次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竟会是这个原因,她知道在这些难以分辨谁是谁的黑色的给人以悲伤肃穆的棺木里,有那么一口被悲伤的人草草划了一朵白玉兰的棺木,尽管看不见,可贺兰浅知道那是不同的,即使多年后所有都尘归尘土归土之后,贺兰浅也知道至少是那儿朵白玉兰先腐朽,与其他人都不一样,而那个就是阿晏的棺木,那曾深深潜藏了贺兰浅悲意悼念的棺木。
看着尘土一点点覆盖,一切似乎要结束了,贺兰浅竟在这个时候终于绷不住,小声的啜泣开始,然后是大声的抽泣声,被颜承钰往怀里拉了拉,谁也没在意,谁也没拒绝,毕竟在这些或真或假的恸哭中,没人在意多一个人的哭泣,也没人有心力把揣测质疑在这个时候搬上台面。
坐在窗榻下看着下午淅淅沥沥的雨,还有些没从那个情境里回过神,那个失态的模样贺兰浅一度不愿去回想,不光是因为确实会让她想到宋晏心情低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哭的太厉害根本止不住,这几天来除了刚得知消息时基本没有这种情况的,伏在颜承钰的怀里不管不顾的哭,鼻涕眼泪尽擦人身上了,不清楚间也不愿放开人似乎是自己唯一的安慰。
太丢人了。
回想完毕后,平复了平复心情,轻叹口气回身看看桌上那本折子,有些犹豫。又回想起回程马车上的事。
“你···”颜承钰好似想不到什么关键词来评价,眼里带了笑意:“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了?”
“······”贺兰浅像是不想回忆一样,伏在人怀里不愿起来,索性已失了礼就难得又像孩子气的耍起了赖,存了私心,的确希望是颜承钰安慰的。
颜承钰起初也没甚在意但当心里敏锐地意识到人的想法的时候,则轻轻推开了人,推开未推之际,呼吸交错之间,轻轻提醒了人:“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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