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痛已经发生,要她当没看见,那不可能,般弱又没有兴致把女主剁成肉泥,只好让六公主亲自上阵血债血偿了。
况且天子用梁家的钱养着后宫,毫不客气地说,这六公主还是被她梁家的奶水奶大的呢,她害她短命,害她替嫁,害她惨死异乡永不能归国,要她一只手掌怎么啦?
连小命都留着,很划算好不好啦!
六公主恐惧大叫,“不!我不断手!你,你懦弱不敢反抗父皇,关我什么事。”
般弱懒得跟她掰扯,你生母早死,你家钱财都被要走,你爹一堆女儿还厌你,你除了死,还能不嫁?
天真过头,那就不是美人,是蠢货了。
“把她带下去,再关个两年,到她愿意偿还为止,一直不愿意,那就关到死吧,对了,这次连水也不要给。”
六公主疯了,“白般弱!你疯了是不是!你敢扣押我!父皇,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般弱冲她笑,“我不姓白,我姓梁,靠我梁家钱财开路的男人,迟早有一日,会再度被梁家踩在脚底,到时候你看他放不过我,还是我不放过他。”
长公主大发神威,回到冬宫就萎了。
骂人也是个力气活儿!
“以后,不准再管那女人了!”
年轻赞普见她耗损心神,又气又心疼,偏偏舍不得骂狠她。
般弱昂起小脖子,“生命不止,战斗不息,他白家敢拿我梁家当垫脚石,我非顶烂他们的脚心不可!”
长公主说到做到,驷马难追。
九年后,天下改了梁姓。
而六公主再也受不了那暗无天日的地牢,抠搜发臭的饭菜,她凄惨自断一臂,双眼怨毒看着般弱,“我赔你一臂,这总可以吧?!你不要欺人太甚!”
她都不知被关了多久,根本没有人来救她,六公主对世间的一切充满怨恨。
般弱都快把这人忘了,挥了挥手,让她自便。
六公主忍气吞声,跟着归国的车队回去,她内心涌动着复仇的火焰,踉踉跄跄回到国中,遇到了同样被流放的天子以及嫔妃。
父女俩错愕对视。
下一刻,那苍老蹒跚的男人就激动叫了起来,“官爷,官爷,这是六公主,我的掌上明珠啊,她很值钱的,你们要不要啊,我是她父亲,我可以做主卖给你们当洗脚婢的!”
她骤感绝望,栽倒在地。
什么大仇得报,什么天家尊贵,什么如意佳婿……这一刻都离她远去。
般弱用一手烂牌打赢了替嫁苦情剧本,高兴地给自己奖励一座巨豪华的酥山。
然后她又双叒叕病倒了。
她口鼻闷闷的,被人一根粗糙滚烫的手指强势撬开了嘴,她不太敏感的舌尖都感受到了那一层粗砺的厚茧,紧接着就滑入一抹温热的液体。
又是这个味儿!!!
像是生锈多年的铁片,呛得能死妖精的好不好!!!
般弱舌头抗拒推动,拒绝进食。
对方顿了顿,连手指也不抽回去,就扣压在她的喉咙旁,随后俯下腰来,双唇紧贴,舌尖有力地卷起了她的舌根,般弱哪里受得了这种,喉咙剧烈吞咽,险些连那根手指都吞了下去,强烈的入侵感让她呛出了眼泪。
般弱痛苦睁眼,男人飞快抽回手指,她一把拽住,果然见手指头割开了一个血口,滋啦滋啦冒着红珠,很快凝成了一条小血河淌入掌心纹路。
“你干什么啊!”她气得直骂,“我生病了你不会让人熬药吗,你喂血有屁用啊!歪门邪道!”
等等!
该不会每次她生病这人都放血喂她吧?!
般弱越想越有可能,气急败坏,“你把袍子脱了我看看!”
因为她身体的缘故,他们夫妻生活少得可怜,难得来一次,般弱被他那血蜜蜡的大胸肌迷得七荤八素,哪里还记得多余的细节。
男人往后一步,坚定摇头。
“那我死了。”
般弱直挺挺躺下。
小样,还治不了你!
比她小两岁的白玛降措立即被坏心眼的拿捏了,他焦急扑到床前。
“别死!别死!给你看!”
白玛降措丢开貂皮披肩,手忙脚乱拆了胯间长刀跟金丝缎腰带,因为太焦急了,他袖子被连串的珠玉缠住了,男人用牙撕咬,那珠子噼里啪啦溅了一地,连牛皮靴也笨拙脱开,露出宽厚脚掌,除了扎发的彩绳跟耳环纳龙,从头到脚撸得干干净净。
般弱只看一眼,就用手挡住了脸。
草。
这是要她死得更快啊。
这大家伙腋温高,冬日随时随地发散热气,只见那血蜜色的肌肤蒸发汗液,冒出丝丝缕缕的乳白色雾气。
就像是被火点着似的。
暗红的蜜枣咬着一枚金环,也许是被人经常盘玩的缘故,金环色泽细腻光润,仿佛涂了一层亮亮的酥油,般弱还烧着呢,不敢多看,往他两臂瞅了瞅,也没有伤痕。她又从小腿瞥过,线条粗犷凌厉,到了膝盖之上,伤痕就难以掩饰了。
那强劲的腿根里,纵横一道又一道血痕,都是又深又红的,新伤口则是条条粉龙盘踞,般弱怀疑他强行抠了疤,不然怎么能脱落得这么快。
她偶尔碰触到,只觉得糙糙的,又很快被移开了手掌。
尤其是最近几年,这头黑牦牛闷声不吭的,都是从后面扶着她,难怪她没发现这腿侧的伤口!
“以后不准再用血喂我!”
般弱转开了眼。
要命,她喉咙里的血都烫了起来,四肢百骸要融化掉了。
哪有人用这块地方放血的,一点都不文雅!
白玛降措小心翼翼环住她,“那你……不死了吗?”
般弱被他抱了一会儿,身体热得飙汗,黏黏糊糊睡了过去。
闹了一阵,她出了汗,反而舒服多了。
整整半个月,般弱睡得骨头都散了,她朦朦胧胧撑开眼皮,幔帐透着风,光影似晕开的油彩,在面颊流动,耳边是野兽的嘶嚎,庞大的黑影跪伏在她脚边,古铜色镀金的背脊跟猫儿一样高高拱起,金环动荡不已。
般弱足足呆滞了半刻。
她果断闭眼,继续装睡。
等完活了,男人做贼心虚,匆匆给她擦拭,随后卧在她身边,将她紧紧揽住,喉咙兽类般咕哝着,溢出一声餍足的叹息。
般弱刚来的时候,预测这一具身体活不到五年,然后她活了五年又五年。
直到她四十五岁,大限将至。
般弱对丈夫弟弟说,“我快死了,你想要就告诉我,我们最后多来几次。”
别老搞得好像偷情似的,害得她装睡装得骨头都硬了。
说完,她疑惑看了看对方。
般弱每回生病,男人都被她吓得半死,不管她愿不愿意,偷偷给她灌自己的血,被发现了还谎称是羊血牛血,但这一次,男人仅是沉默片刻,竟很平静地问她,“是时辰到了吗?你要走了吗?”
般弱摸他额头,“你是不是生病啦?”
他任由她摸。
权势如日中天的赞普,也如烈油繁锦般华耀,黑色镀金高领紧扣喉结,他胸前除了供养一只月巴墨佛的纯金玛瑙嘎乌之外,又多了一圈昏黄而不规则的嘎巴拉念珠,日光浮动过身,尘埃也如金粉般映着他浅蘸琥珀的瞳仁。
那一头天生白发蓄得很长了,因为般弱喜爱,他也不嫌麻烦留到了腰后,大多数都是散着的,两边编着细长雪辫,束起弯月玛瑙金环,如同天山坠月,为蓬勃硬朗的面貌增添一份清冷的神性。
白玛降措摇了摇头,他粗厚手掌捂住了她的手背。
“我没有生病,神山告诉我,你的确要走了,我的血再多,也阻止不了你的死亡。阿妻,抱歉,这次我无能为力。”
他只是一个血肉之躯,不是随心所欲的神明,他掌控不了她的生命。
尽管已经提早五年知道结局,事情来临这一日,他仍然感到焦躁烦闷,只是在妻子面前,他不得不压下这种暴怒。
般弱:“?!”
完了完了果然烧傻了都说胡话了!
般弱拉起他,往外面走去,“我觉得比起我,你更该看大夫!”
男人伸展长臂,从后面抱住般弱的腰臀,双手交叠,垂落在她的腿边,他整张脸埋进她的腰窝,浓重的古葛语呢喃道,“这一世太短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你说什么?”
般弱依稀听懂几个古葛语,连在一起她就不知道意思了。
“我说——”
白发赞普仰起了脸,流露出了小犬儿的哀求神色。
“阿妻,跟我结契,我们约定来生,好吗?”
般弱低下头,望着他。
就在白玛降措等得绝望,他以为她不再开口之际,她手指揉了揉他的脑袋,“在一起快二十五年了你还不腻啊……好的吧,那我们约定来生。”
阿妻头疼嘟囔,“真拿你没办法呀。”
白玛降措笑着哭起来。
那一夜,白宫红殿燃了千盏酥油灯,乳白色的羊奶酥油飘散着淡淡的奶香,又混入了浓烈的血腥味。
他们割破掌心,指尖紧扣。
赞普紧紧抵着公主的额心,口鼻热气颠沛。
“我们不忘前尘。”
“我们约定来生。”
“你要……记得回家的路,记得我胸前的金环。”
在莲花开败的这夜,他们窃窃私语,说着神明也含羞的情话。
“那我走啦,虎哥,坚强点,别哭鼻子。”
般弱亲他黝黑的脸颊,唤他乳名。
白玛降措仍如少年时臊红了脸。
“虎哥,下次早点来找我玩儿!”
公主在他怀中永远熟睡。
他终是泪如雨下。
答允她。
“好。”
前世今生纵横交错,他原来的面目已模糊不清,连他都辨认不了。
他究竟是多疑冷血的帝王燕弱衣?
是强势傲慢的军校生猞拜罗?
还是这片神山雪域里痛失爱人的王?
他记不起九重天的钧天弱衣清醒时是什么模样。
白玛降措取下自己绛红色的氆氇,裹住了这一朵凋零的莲花,踏着夜雪,往神山深处走去。
“神山,我来赴约。”
男人赤血流淌,掷地有声。
“我答应你,我愿永入神山,庇佑你我子民千年万年!”
以神的誓约,获得永生,再等你归来。
公主火葬那一日,白玛降措摘了朵藏波罗花,放她手心,她说喜欢它孤傲,长在高山之巅,傍石而生,又艳丽又粗犷。
她还说他就像一株高傲绝尘的藏波罗花,就是有点黑。
哪有男人像花的。
而且男人黑了才俊。
白玛降措吻她冰冷眼皮,直到沾染了他的炙热,他才缓缓起身,倾倒酥油。火舌舔舐着公主的裙摆,像是他的半生爱恨都已落幕。
他生在莽荒,又长在雪域,骨子里是腥膻的,回荡着马蹄与弓箭的声响,并不喜欢过多的伤情,但他此刻落寞得无法自抑。
公主走后,白宫红殿便只剩了他一人,光影仿佛也褪了色。
他起先很想她,总是问及旁人关于她的事情,穿什么样的衣裳,吃什么样的食物,后来人们苍老,也记不住事了,他就不再问了。
每夜,白玛降措会为爱人续起一盏酥油灯,昼夜供奉不息。
哥哥多吉也老了,它喘着粗气爬上了神山,像是怕弟弟被野兽叼走一样,尾巴把他圈了圈,再趴下去,眯着眼休憩。
山麓,人声鼎沸,又是一年的转神山,新面孔蓬勃年轻。
山顶,经幡飘动,血红色氆氇猎猎飞舞,白玛降措枕着哥哥雪白粗硬的茸毛,半张脸连带松石耳坠都被灿光淹没。
“哥哥,你说她会不会不认得回来的路?”
“哥哥,她会不会骗我?”
哥哥多吉刚眯一会,就被他叨醒,低沉咕哝了声,肉爪子拍了过去。
臭小子!当情郎的要有耐心!
咋咋呼呼最讨厌了!
白玛降措被拍了个结结实实,痛感也是真实的,他反而前所未有安定下来。
那就说好了,谁都不能反悔。
我守着神山与我们的今世,等一朵藏波罗花的疏阔天穹,等你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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