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不自觉地打起了哆嗦。

这,这是什么?

那个怪物缓缓爬了出来,它像一只大蝙蝠,足足有一个人那么大的蝙蝠······

黎红也被吓得尖叫起来。

“别怕,有我。”华德故作镇定。

他搬起一块石头,用力朝那个怪物砸去。

石头穿过了怪物的身体。

华德这下说不出话来了。

他支支吾吾的往后退了几步。

“鬼啊!!”黎红弄撒了满地的点心,她在地上退着。

眼前的一幕,已经超出了华德十几年的认知。

他慌得如同乱麻,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他此刻很想回忆起父亲曾经教给自己的咒语。

却一句都想不起来。

怪物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扑了上来。

眼看着那股冲劲就要把他撕得粉碎。

一道身影冲了出来,将华德扑倒。

华德定睛一看,是李叔。

李叔大吼。

“不是叫你别来吗,快走!”

“可是······”

“走!”

华德一不做二不休,抱起黎红弟弟,就往洞口外冲。

他踉踉跄跄从崖壁上滑落。

回过头黎红却没跟上来。

黎红的腿卡在了石缝里,动弹不得。

他看着爱人无助的哭喊,什么都顾不上了,可是上去山洞的路不知为何被乱石埋没,眼看居然是上不去了。

华德发现了一棵满是荆棘的树,顺着悬崖生长。

他纵身一跃,想顺着树干爬上去。

却被满树的荆棘刺得浑身是伤。

“你快走,找人来!”李叔在上面似乎遇到了危险。

华德无数次从树上跌落。

终于他放弃了,确实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叫人。

而不是自己赤手空拳的送死。

“黎红!”华德擦了一把眼泪嘶哑的喊:“你等我!”

他抱着弟弟飞奔下山。

伴随着他疯了似的哭喊,县里聚集了一大批拿着锄头镰刀的百姓,他们要上山救人,其中人群里居然出现了父亲的身影。

父亲神情冷静,眼中似乎燃烧着火。

“乡亲们,冷静,并不是什么鬼怪,只怕是野兽罢了,犬子胡说道而已。”父亲摆了摆手,压下了百姓救人的冲动。

“爸!我没有看走眼,那绝对是······”

“胡扯!”父亲怒斥华德:“跟我上山!”

尽管父亲那么说,但还是有一群年轻人跟了上去。

华德眼眶都湿润了。

他感激的朝自己平时冷眼相看的百姓举了个躬。

——

毗婆子山里确实没有什么鬼怪。

山洞里留下的只有两具惨白的尸体。

跟上来的年轻人们沉默了。

他们默默的收拾好了李叔和黎红的尸体下山。

气氛既惨烈又冷清。

华德跟在他们身后,他望着黎红的尸体痛哭流涕。

但那群年轻人根本没让他有接近的机会。

“我有钱,你们走快点,我有钱带她去最好的医院。”

“滚。”年轻人们强压着心中的怒火。

黎红对华德来说固然重要,可芒山县太小了,黎红是出了名的乖乖女,深受乡民的喜爱,虽然跟着这个不着边的华德拍拖,乡民却本着自由恋爱的原则没有干涉。

没想到遇到山中猛兽。

这个华德却跑得比谁都快。

——

华德跪倒在地上,目送着人群离开。

他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心里一片空白。

这时一只稳重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华德抬起头,是父亲。

“爸······我······”

华德已经泣不成声。

“我知道。”父亲淡淡的说。

华德抬起头望向父亲。

父亲苍老的面庞露出了坚毅无比的表情,他的眼睛变得雪亮,似乎有某种力量注入了他苍老的身体,他佝偻的身体似乎都挺拔了几分。

说完他从衣服中掏出了一把古老的桃木剑。

“有些事情,其实我就不该瞒着你。”

老人将跪倒在地的年轻人一把掺了起来。

“生离死别罢了!顶天立地大丈夫,现在像个卵子样!”

父亲原本残疾的腿脚走着崎岖的山路却异常的利索。

他带着魂不守舍的华德回到了那个山洞口。

山洞里残留着的斑驳血迹。

“这是你爷爷告诉我的,千年前的冥府判官将一面名为州陵镇妖镜的青铜镜封印于此,此镜养活了无数的鬼蛊蝙蝠。”

一系列古老的辞藻从父亲嘴里出来。

就像是一篇史诗展开了篇章。

华德呆滞的望着父亲。

这个衰老男人突然给了自己一种陌生感。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不,或者说,这才是他隐藏在衰老背后最真实的一面。

这么多年了,华德似乎都已经快忘记了。

他并不是某个懂点粗略医术的赤脚医生,也不是某个从盗版书籍上乱抄符箓算命的江湖骗子,这个男人是一位有着正统的中原修行,古老的经典脉脉相承传承的道士。

父亲随手丢掉拐棍,一手拉着华德,一手紧握桃木剑:“既然来都来了,那便不要怕,跟着我!”

华德被父亲钳子一样的手抓着,他三步一回头的望着地上黎红留下的血迹,浑身抖得不能自已。

“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

进入了洞穴深处,父亲掏出一个火折子。

燃起的火折子照亮了一大片地下湖。

雄伟壮阔的场面冲击的华德说不出话来。

一大群的鬼蛊蝙蝠受到惊扰,纷纷睁开了眼睛。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华德吓得跌倒在地。

而父亲却张口哈哈大笑起来。

“爸,快走吧······”

华德拉扯着父亲的裤脚,却被父亲一脚踹开。

“这些就是你骂的鬼神,你不是说过不会怕的吗!”

华德恐惧的心脏都收缩了。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别怕,其实,你爸我对那个姑娘还是很满意的,只可惜你命格里却留不住红尘。”

“但是没关系,我不会让那姑娘白死的。”

“还有老李一家,我知道你一直记恨他们,但是在那个时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爸刚带你来这的时候,作为外地北方人,不知道受了多少排挤,只有他们力排众议,将咱父子俩当客人留了下来。”

狂风掀起了父亲的衣袍。

“这些年我想了很久。”

“其实你说的也没错。”

“道士这一行,这个世界确实不需要我们了,我们只是旧时代留下来的遗孤。”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华家到我这一脉,也该了了!”

“······这些鬼东西算个球,由我杀它们个片甲不留!”

他挥舞着桃木剑冲了上去。

——

直到天明。

华德才回到芒山县。

县口就是黎姓一家在举办着丧事。

然而他们却没认出华德。

确实,原本意气风发的华德经历了那么多,现在浑身泥泞,头发乱作一团,俨然是一副流浪汉的样子。

华德远远的望着黎红的黑白照。

抬起头,内疚无力的长叹一声。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

头都不敢抬。

他害怕见到县里人失望而嫌弃的眼神。

回到家,推开门。

家里被父亲收拾的整整齐齐。

屋里还留着老人的味道,老人却不在了。

桌面上留着几样东西。

一件叠得方正的道袍。

一本破旧的日记。

还有一本钉起来的旧书。

华德一眼就认出了那本旧书。

是当年自己烧毁的那些道法古籍里残留的,没想到父亲将它们从灶台里捡了出来重新装订了起来。

他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颤抖的捧起那本残破的古籍。

上面是多年前学习过的,熟悉而又陌生的种种符箓。

他轻轻张口念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良久后。

华德去洗净了身上的泥泞。

然后对着镜子一刀一刀剪掉了原来精心烫染的头发。

他小心翼翼的穿上那身道袍。

拿着父亲的日记躺在床上。

枕头边还留着黎红的几根散发着清香的长发。

原来父亲是根据爷爷的话,带着自己来到了这处深山小县城,而这些年,父亲一直镇压着毗婆子山里的鬼蛊子。

冥府判官已经不在了,但是妖魔仍在人世横行。

世人喜欢迎着艳阳生活。

但总有人需要替他们解决黑夜中横行的野兽。

从日记里,华德才知道这些。

他才知道华北的那场大雪。

他才知道跟着叛逃的冥府判官吃尽苦头长大的父亲。

他知道了为什么父亲喜欢坐在路边发呆。

他知道了父亲为什么沉默寡言。

他也知道了,父亲原来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老神棍,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引得江南歌女为他作诗。

原来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大,这个世界也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从未在意流逝而过的时间,是上一代人的刻度,上面写满了一个个鲜血淋淋,带着欢声笑语和哀嚎痛哭的故事。

时代像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每一个演员都有着各自扮演出来的表情。

可是妆容与表情下,只是一个个连名字都不剩下的无名之辈,当时代的大幕被揭开,便只剩下一具具无法开口的白骨。

父亲便已经化作了那其中的一具。

他喜欢坐在路边,是因为他从每一个路过的行人身上都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看到了重复发生的世间百态。

他不爱说话,是因为他心里埋藏着见不得太阳的秘密。

很难想象,就是那么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人。

守着跨越千年的秘密,孤独的带着孩子坚守在深山老林。

只是为了心中一个坚定的信念。

日记的最后一行。

大概是父亲昨晚写下的一句话。

“我听了你喜欢的歌,很好听。爸不会再为难你了,去做你想做的吧,赚大钱也好,做歌手也行,爸不希望你活得和爸一样累。”

看到这句话,华德愣了愣。

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抱着日记本,痛哭了出来。

他伸出手,在虚空中似乎想抓住什么。

也许是那满是荆棘的枯树。

也许是父亲消逝的衣角。

人生就像攀爬着铁索,只能上不能下。

就像若干年后他拼了命去爬的那根一样。

从那天开始。

他似乎疯了。

变成了县里人人讨厌的小丑。

变成了装疯卖傻孤独潦倒的树先生。

他不再渴望钱。

钱买不到他想要的。

他也不再渴望爱情。

爱人已经消散在了岁月中。

属于他的那段戏。

已经唱罢。

······

街角维修电脑的小店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这几日宵禁已经结束了。

等待着县里人的是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打工小哥却没走。

他发现了一首好歌。

歌名叫《海阔天空。

他点上一根烟,跟着黄家驹的歌声打着拍子。

过了许久,直到烟灭他才反应过来。

他关掉了电脑。

望向街口。

每天都出现在那捡垃圾吃的老疯子好多天没出现过了。

“老先生,您的青春又是什么呢?”

他自言自语的站起身。

拉下了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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