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一个穿着黑色运动外套的女人，低下的头还戴上了外套上的帽子，低着头往前走。

“有正面吗？”

“没有，这个是最清楚的了。”朱平平说道，“她一路都是这样走的，根本看不到脸。匡平说的那个她停留过的椅子，附近也没有监控可以看到。”

程海直起了身子，看着屏幕上的这个身影。

这时候，郝佳佳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根据周边的建筑物和物体做了一个参考，可以算出这个嫌疑人大约身高1米64到1米65。之前现场不是有鞋印吗，37、38码的对吧，对得上。”

“这怎么找啊，全江芡，身高1米64到1米65，穿37、38码鞋的，怎么找？总不能和白马王子一样，拿着鞋去试吧。”朱平平说道。

郝佳佳被他的异想天开给惊到了，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谁说我们没有地方查。朱平平，和市第三人民医院的员工做一下对比。”

“市第三人民医院？我们上次不是排查过了吗？”

“闭嘴，让你查就查，程队，我们现在就查。”郝佳佳说完，拉着朱平平开始排查。

“干嘛呀，还不能让我问问啊？”朱平平问道。

“问什么问？这都几件案子了？好不容易找到了线索，排查一下怎么了？”

“那个，郝老师啊，你提点一下呗。”

“我问你，最开始两个案子，神秘人是不是偶然参与了其中的过程。她不是有预谋的，对不对？”

朱平平点点头。

“你平时会随身带手套吗？”

“哦！”朱平平恍然大悟。

“下次不要问这么弱智的问题了。程队真是太累了，还要带着你们。”

“我们？喂，你说我就说我，为什么还要带上其他人？”朱平平不满的问道。

“好，好，好，不说了，干活，快点儿，把医院员工名单给我。”

这时，潘志勇火急火燎地经过了两人面前，带起了一阵风。

郝佳佳低声对朱平平说道，“完了，完了。这劲头一看就是刚刚在哪碰了钉子了？”

“啊？什么意思？”

“我猜猜，他单独去的，在这栋楼里。”她转过头对朱平平说道，“他八成是去见了那个王逸寒，啥也没问出来，碰了钉子。”

“真的假的啊？”朱平平满脸怀疑。

“我觉得是。”郝佳佳看着潘志勇的背影说道。

匡平和孙也出现了，“在聊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朱平平立马把刚刚发现的监控影像告诉了两人。

“和老常形容地差不多，应该就是他。”孙也说道，匡平表示赞同。

“没有更清晰的图片了吗？”

“没有了，就这个。”

匡平点点头，回到了座位上。他看了眼周围，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孙也也不在周围。他拿起了手机，更换了电话卡，看看有没有新的信息。

这时一个年轻女性出现在门口，“请问，朱平平是在这里吗？”

“朱平平，有人找！”

“来了，来了。”朱平平起身，立马把她带去了询问室。然后急急忙忙赶了回来，路过匡平的时候说道，“林染的表妹来了。”然后就去程海办公室了。

程海和潘志勇几乎是立刻走了出来，匡平也走上前去。

潘志勇说道，“小匡，这个你就不要参与询问了，让孙也和程队长去，也给他锻炼锻炼的机会嘛！”他几乎没有给匡平反应的机会，就朝着孙也喊道，“孙也，过来，和程队长去做个询问。”

匡平看向程海，程海默默点点头，让他先不要参与。孙也听见潘志勇的喊声，小跑着过来了，还可以看见他凌乱的头发在头顶一颤一颤的。

匡平看着三人走入了询问室，又等了五分钟，见没人注意，起身去见了王逸寒。

王逸寒看到推门进来的匡平，有些意外。但是很快被掩盖住了。

“你这边还有什么信息是没有告诉我的？”匡平开口问道。

“没有了，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你们查到哪了？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匡平想了想，说道：“神秘人是女性。这一点没错了。”

“有人见到了？没有面部特征？”

匡平摇了摇头。

“去和第三人民医院那边核查一下。”

“程队已经吩咐了。”

“那就好。”

“葛安娜呢？你真不知道她在哪？”

王逸寒摇摇头。

“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找到她？”

王逸寒笑了下，但是很快收起了笑容，这是第一次匡平向他询问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也不知道。可能在神秘人那里吧，抓住神秘人，也许就找到她了。”

“我担心，葛安娜的安全。”

“哎，”王逸寒叹了口气，“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

“现在我可能也没有那么自由了。”

“什么意思？”

“省里来了三个同事。”

“潘志勇他们？”

“你见过了。”

“只见过潘志勇。”

“刚刚林染的表妹从海州赶过来了，他们现在正在询问。”

“没让你参与？”

“没有。”

王逸寒点点头，“没关系，让他们去吧。林染这条线查来查去，都只能查到我和葛安娜。再询问也没有意义，她这个表妹我知道，问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我看过林染的案宗了。”

“都已经过去了。”

“你真的放下了吗？”

“就算没有放下，神秘人也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王逸寒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连环杀人犯在外面游荡，抓住他才是最重要的。医院那里你一定要盯着朱平平好好查一查。我现在只希望，葛安娜能够站对立场，如果她愿意帮助我们。”王逸寒停了停，“如果葛安娜有消息，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我要去找她谈谈。”

匡平有些犹豫，他问道：“那天葛安娜来找你的时候，没有和你说什么吗？”

王逸寒摇了摇头，“只是替神秘人来传了话。”他看出匡平有些纠结，说道：“匡平，这件事我必须拜托你，事无巨细地把所有进展告诉我。连林染这样缜密的人，我给了她全部的信息，她还是这种下场。我实在没有把握，能够对付得了神秘人。”

匡平没有继续听下去，他推门出去，全然不顾王逸寒在身后满脸惊愕。对，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刚刚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必须亲自去看看。

丁冕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也相当干练，确实很难将她和她的表姐林染联系在一起。

“丁冕小姐是吗？从海州赶过来的？”程海还没开口，孙也就急匆匆地问道。

“对，我是丁冕。在海州接到你们的电话就赶过来了。林染是我的表姐，我什么时候可以办手续带她走？”丁冕的声音没有透露出一丝悲伤，显得格外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她本人无关的事实。

“林染在江芡遇害的事还有疑点，所以，暂时还不能让你带回去。”

丁冕点点头，“要等你们这边结束是吗？那找我来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有。你最近一次联系你表姐是什么时候？”

“见面的话，是在出事之前，在海州的时候。联系嘛，她前几天和我联系过，要在江芡待一段时间，晚点回海州。”

“你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在江芡滞留吗？”

丁冕摇了摇头，“没有。”

“她有和你说过，她在江芡遇见过谁，或者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我们聊天比较少，除非必要的事。”

“例如？”

“例如，帮她给小不转一些生活费。”

“林染的儿子？”

“对。”

“他没有跟你住？”

“没有，他和他爷爷奶奶住。”

“那他父亲呢？”

“林揽柯？林染和他结婚后不久就离婚了，他去了国外定居。林染出了事以后，林揽柯的母亲就来找她，提出要照顾孙子。林染想着两个老人心疼孙子，也就答应了。我也只是每个月替林染转一些生活费过去。”

“我们在林染手机里，见到了一张孩子的照片，这角度，有些像是偷拍的。”

“哎，”丁冕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林染一直不知道，孩子被他爷爷奶奶带走了以后，基本上我们就见不着了。每次我提出要去看看孩子，都被他爷爷奶奶挡住不让见。林染要出来的时候，告诉了我，希望我提前去给孩子提一下，他妈妈要回来了。老太太听说林染要回来，直接把我挡在门外，说什么让林染不要去见孩子，也不要想把孩子领回去。不管当年林染是不是过失杀人，她始终是背着两条人命，也是吃过牢饭的。对孩子不好，要是让学校里人知道了，他要被人欺负的。”

丁冕顿了顿，接着说：“有些不堪入耳的话我就不说了，总之老头老太太是死活不肯同意让他们见面。我又没办法直接告诉林染，毕竟在监狱这么些年，孩子一直是她的精神寄托。那张照片是我找机会偷拍的，发给她做个念想。不过她这么聪明，看到偷拍的角度，一定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实话，她发信息告诉我要推迟回海州的时候，我还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这一切。”

程海突然觉得有些心酸，他一直以为林染是一个鲁莽的犯罪分子，看完了卷宗，又听了她家里这样的情况，难免有些难受。

“林染那件案子里，牵扯到的那两家人，后来有找过你们吗？”孙也问道，他看起来并没有太把林染的故事放在心上，只是一心想要找到线索。

“你是说警察一家和教授一家吗？”

“对。”

“没有。至少是没有找过我这边的。”丁冕想了想，“我也没有听老太太说过，如果有的话，他们一定会抱怨的。”丁冕的语气中带有一丝不屑。

“你和林染关系怎么样？”

“就那样呗。能帮她处理的，我都尽量去做了。谁让我们是亲戚呢？”

“平时你们沟通得多吗？”

“不多。不像小时候了。她工作了以后，我们就交流得越来越少了。她总是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我有时候挺羡慕她的，能找到一份自己喜爱的工作。”丁冕突然意识到有些跑题，“怎么说呢，本来交流得就少了，加上这几年她不在外面。我也就算是尽一些做亲戚的本分吧。”

“王逸寒和葛安娜这两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丁冕摇了摇头，“没有。”

“林染没有和你提起过这两个人？”孙也有些不相信。

“我现在对她了解不多。除非孩子的事，她会拜托我，其他基本很少交流。”

“对于她遇害的事，你这里还有什么能够提供给我们的线索吗？”

丁冕摇了摇头，“没有了。我只想这件事早点结束，我可以帮她处理后事。”

程海点点头，“等下有人会带你去办手续，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可以带林染走。”

“好。”丁冕说道。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程海转过身对孙也说道。

孙也想了想，“没有了。”

“好，那今天先到这里吧。丁小姐，请保持手机畅通，有什么问题我们还会联系您。”

“好。”

说完，程海起身回了办公室，孙也则是去找潘志勇汇报工作了。

而此时的匡平，已经到达了林染生前居住的出租屋楼下了。

没错，神秘人一向谨慎，她未必会选择在外与林染相见。林染发在网上的照片，应当是神秘人比较熟悉的场所，她并不是想引神秘人在外现身，而是将自己的位置信息告诉神秘人，带着她前往隐蔽的地方，前往她愿意现身的地方。

这个地方，只可能是出租屋。她们在出租屋相见，不止她们，还有葛安娜。匡平站在楼下，环视四周。他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绕着这栋建筑走了一圈，他在这栋楼的另一边，看见了一家小小的面包店。他走近面包店，推开了门。挂在门上的风铃响起，店铺里只有两个椅子，靠着窗户。匡平走到了椅子边，望向了窗外，刚刚好，这里可以看见林染居住的出租屋客厅的落地窗。从后面匆匆过来一位女性，看起来是这里的老板娘。

“你好，要买点什么吗？”见匡平脸生，又说道，“我们的蛋糕和面包都是当天做的，很新鲜。你可以挑挑看。”

匡平走了过去，拿出了手机，找到了葛安娜的照片，递给老板娘，“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老板娘接过手机，脸色发生了变化，她犹豫了一下，说道：“这？”

她看起来有些为难。

“哦，我是江芡公安局的匡平，这是我的证件，需要了解一下情况。你对她有印象吗？”

看到了匡平的证件，老板娘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认得，认得。之前，她连续两天来我们这，点了咖啡和蛋糕，在那一坐就是大半天。”

“确定是她？”

“确定啊。我们店小，平时都是周边街坊邻居过来照顾生意。之前没见过这个老太太，而且她打扮这么出众，就是她，没错。”

“她在这里，做什么呢？”

“蛋糕，咖啡，然后就是对着外面发呆。我本来闲着没事想和她聊聊天，但是看她也不是很愿意聊天的样子，就没有打扰她了。”

“她是哪几天来的，你还记得吗？”

“嗯，我想想。”老板娘开始回忆，“周五来了，那天我们进货搬东西的时候还差点碰到她，所以应该是周四、周五两天。”

这时候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端着一盘新鲜出炉的面包走了出来，“老李，你看看，这个老太太，是不是周四、周五来过？”

老李放下面包，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手机眯起眼看起来。

“这是我们家老板。”老板娘介绍道。

“周四，周五？”老李想了想，“她周三就来过。”

“周三？我怎么没有印象？”

“她周三进来，买了面包就走了的，没有在这里停留。周四、周五她不是在这待了很久吗？”

老板娘拿过手机，递给匡平，“那就是周三、周四、周五都来过。”

“还记得几点吗？这几天她来的时间和走的时间？”

“周四的话，她应该是早上来的，十点左右吧，我们早上九点才开门。下午才走的，差不多三四点了吧。周五她好像也是十点左右来的，但是好像是午后，她就匆匆忙忙走了。”老板娘说道。

“那周三呢？”

“老李，问你，周三呢？”

老李摸着胡子，说道：“周三我还真记不清了，接近中午吧。”

“嗯。”老板娘在一边附和着。

“好，谢谢两位。”匡平收起手机，走到了窗前，盯着那扇落地窗。这样的话，时间就对上了。王逸寒带着林染来出租屋的那天，就是葛安娜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跟踪了林染和王逸寒到了这里，并在周围找到了这间面包店，可以观察屋内的情况。第二天，也就是周四，她也在这里盯着林染。但是这一天，林染并没有出门，也是这一天，神秘人在白鹭公园杀害了孙刚。第三天，也就是周五。林染在网上约神秘人见面，葛安娜到这里时，林染应该已经出门了，中午时她急急忙忙离开面包店，就是因为林染回来了，很有可能，这时候和林染一起回来的还有神秘人。

他看了眼柜台后面忙着摆放面包的老板娘，离开了面包店，走向了出租屋。这是他一直没有来过的案发现场，林染被害的案发现场。

匡平站在玄关处，他看着屋内的一切，这里是她生前最后生活过的地方，也是她在人世最后流连的地方。他想要在空气中找到一丝她存在过的痕迹，他找不到。林染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太短，她在这里生活过，却没有在这里留下属于她的印记。

要相信林染，她一定在这里准备过什么？

什么呢？

匡平想道，如果是我，第一选择是什么？

摄像头。

他猛吸了一口气，戴上了手套，开始翻找着。

现在的科技发展太快了，摄像头可以做的极其隐蔽，匡平看了眼林染最后停留的地方，客厅靠近落地窗的躺椅上，要找到可以拍下客厅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了间隔客厅和玄关的置物架上，他搬来椅子，从最上方一层一层找下来。仔仔细细看过每一个物件，怕遗漏了线索。

近四十分钟的找寻，匡平没有任何发现，他坐在了椅子上喘着气，视野之内可以拍摄到客厅的地方他都找过了。他把头埋了下来，想要休息一会儿。

房间里慢慢暗了下来，周边陷入一片静默。他与这一切融为一体，仿佛他是这房间里的一部分，是一直存在这里的一件摆设。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他就可以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这个屋子，在这个客厅，发生的一切。

手机铃声把匡平从哀伤中拖了出来，响了好几声，他才慢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孙也的电话。

匡平没有接，直接挂断了。

他看见手机的信息框里，朱平平已经发了十几条信息了，都是问他人在哪，让他赶紧回来。不用问，一定是询问结束了，孙也发现他人不见了，到处在找他。

匡平叹了口气，终归是要回到现实中来的。他凭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找到了墙壁上的开关，打开了灯。

他确实有些累了，站起来都有些费力，又回到了椅子上坐下。他这才想起来，可能是忘记吃饭，有些低血糖了。

他靠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轻轻喘着气。

灯罩已经有些泛黄了，看样子用了很久也没有人清理过，泛黄的灯罩里有一层小虫子的尸体。它们循着光源而来，却一起死在了找不到出路的灯罩里。原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了灯罩里一团恶心的黑色。

匡平直起了背，站了起来，望向灯罩的边缘的天花板。

有一处刮痕。

没错，虽然不明显，但是，是一处刮痕。

谁会刮到那里呢？灯罩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清理过了，刮痕看起来却没有那么陈旧。

他默默将椅子搬到了茶几上，这个高度应该差不多。

他颤巍巍地站上了椅子，头还有点晕。他定了定神，伸出双手，慢慢转动灯罩，泛黄的灯罩在手里转动，小虫子的尸体随之来回晃动。

他慢慢将灯罩拿下来，在那层小虫子的尸体之上，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

那就是他一直在找的。

林染留下来的。

录音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