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去扯马缰绳,就任由马儿自己走。

那个中原人追上我,牵上我的马儿,我转身找阿西合,发现阿西合远远的跟在后面,心里不解,于是问他道:“你是不是欺负阿西合了?”

他笑着摇头道:“没有,我没有欺负她。”

“那她为什么不高兴?”

“你自己去问她。”

我要调转方向回去,那个中原人却仍牵着我的马,不叫我离开。

我说:“我要去看阿西合,你松手。”

他说:“你能掰开我的手,我就松开。”

我信以为真,用力掰他的手,没想到他的手劲可真大,我用两只手都掰不开。

阿爹说过我的手劲不小,我也觉得我的手劲不小,可是那个中原人的手劲比我大得多,大很多,大的不知道有多多。

最后我只能说我掰不开。

他笑盈盈的说道:“没事,你以后会掰开的。”

他仍然牵着我的马儿往前走,我想和阿西合在一起,于是转身向她招手,阿西合也向我招手,我让她骑得快些,我想和她在一起,她便朝我奔来,随后我们三人并排在草原上骑马行走。

我抓住阿西合的手,她的手一用力,我就借机跃到她身后,伏在她的背上,然后她和我都笑了起来。

我喜欢阿西合的肩膀,小小的,暖暖的,每回她在前面看路,我便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我们以前经常这样玩耍。

我并不知道那个中原人来楼秦的目的,反正他与他的队伍一直在楼秦王宫逗留了很久。

之后那个中原人每天都来找我,我每日需做完功课,阿娘才准我出去玩,所以有时他来找我,我仍在做功课。

其实我的功课很简单,教书先生教一些,我自己看一些。

我有两个教书先生,一个是中原人,一个是楼秦人,我自小就跟着他们。

中原的教书先生要我读《论语》之类的书,楼秦的教书先生要我看很多史书,我起初并不知道那些书是史书,而且那些书艰涩难懂,我不喜欢,可不得不看,后来多看了几本史书,就渐渐喜欢上它了。

除此之外,我还要每日学中原的字。

自打我那位中原的教书先生教我中原字开始,顾庭芳就教我怎么用毛笔写中原字了,因此也可以说我的中原字就是顾庭芳一手教的。

顾庭芳的中原字就写得很漂亮,很端庄,也很干净,当然他的字跟他一样好看。

一日那个中原人来找我时,我正在练字,顾庭芳也在。

虽然我答应那个中原人,以后玩的时候不带顾庭芳一起,可顾庭芳不在的时候,我们都不怎么高兴。于是我们又改变主意,以后出去的时候还是叫上顾庭芳,不仅如此,还要带上王宫的孩子们一起,因为这样才热闹些。

我正一笔一划认认真真临摹字帖,虽然不知道那些字是谁写的,但还是依样画葫芦,拿着毛笔在纸上写。

顾庭芳只告诉我,那是楷书,却没有告诉我,那是谁写的楷书,他总是这样,将我的任务安排的十分详细,随后就站在一边忙自己的事情,为了避免我偷懒,他有时还会抽空瞧我几眼。

那日他与我一起练字,他都写完好多张纸了,我却连第一张都没写完,难免有些沮丧急躁。

我练字练得太久的话,手就会止不住的颤抖,手一抖,下笔就不分轻重,写出来的字自然也就十分难看了。

我又看了顾庭芳一眼,他仍然在神情专注的练字。

我从他身上移开注意力,将毛笔蘸了墨,却因为手指无力而迟迟下不去手。

我在纸上比划了一会儿,再准备落笔时,手又开始抖了。

随后我看见那滴墨从笔尖下落,无声的滴在纸上,晕开了一朵花。

这时顾庭芳开口说道:“你看看你,半日连一张字帖都临摹不成,算了,你缓一缓再写。”

我没有听他的话,仍然固执的不肯放弃,我不想叫他看我的笑话,于是又试图下笔,这时我又闻到了一股香味,还未抬头看时,那个中原人就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几缕长发垂下来,我正欲伸手替他拿开,他却只按着我的肩头,说:“写字的时候可不能心猿意马。”

我便收了手,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两人做完了那日的功课。

我对着那些字笑,抬头一看,那个中原人也在笑,他似乎对他的字很满意。

后来我将功课拿给先生时,那个教书先生问我,那些字是谁帮我写的,他说他一眼就认出那不是顾庭芳的字,我说,是一个中原人,穿红衣服的中原人。

他的字可真好看,居然丝毫不逊色于顾庭芳的字。我真的好羡慕他们,中原字那么难写,他们却写得那么好。

那个中原人又和顾庭芳一起写字,我便站在他们两个前面看他们写,他们写的字真像鬼画符,弯弯曲曲没有字形,我学了不少中原字了,可他们画的字我全认不得。

我问他们道:“这是什么?”

他们都笑,顾庭芳当然不告诉我,那个中原人就告诉我,那是草书。

我并不喜欢草书,也不认识他们写的字,所以看不出哪个写得好,哪个写得不好,不过我想,既然那个中原人的楷书写得很好,那他的草书写得一定也不错。

我终究没能学会写草书,也终究认不得那些没有字形的字。

天气渐渐变暖,不久夏天就到了,那个中原人来到楼秦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他仍然每天穿着那身红色的衣服。

一天夜里,我们躺在草地上看夜空中的繁星,听着河边的虫鸣声,谁也不说话。我和顾庭芳躺在那个中原人两侧,阿西合躺在我右边。

我静静的盯着清澈的天空,看了许久,翻过身来问那个中原人道:“为什么你一直穿着这件红色的衣服?”

那时他正注视着夜空,他的眼睛很亮,也不知是天上的星子映入他的眼睛,还是他的眼睛本来就那么亮,不过,他的眼睛真漂亮啊,漂亮的像星星,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方夜空。

他闻言将目光转向我,我又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我的模样。

他说:“你看我穿的红衣在黑夜里是否显眼?”

“很显眼。”我想了想,又回答:“白衣也显眼,甚至比红衣更显眼,可你为什么不穿白衣?”

他就说:“因为夜晚太黑了,太冷了,想在篝火旁取暖,所以穿红衣。”

我没听懂他的话,想要问他时,却看到他的眼里忽然湿润一片,像月光下的堂穆河,闪着银光。那银光忽从河边溢出,像宝石一样下落,我看清楚了,原来是那人的眼泪。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流泪了,而我也只是以为他是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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