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给妈妈反反复复确认,每一个标记是代表谁的。
花寂他们的任务,是要把这些老家的年货,全部带回去给姑姑啊,给爷爷的弟弟——小爷爷小奶奶,甚至顾及到了他们的几个儿子女儿,几乎是人人有份。
临走的那一天,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趟,从家里运到花寂家的小车上。
小叔叔没去打牌,他跟前跟后地,与其说他有帮着花寂他们拿东西,倒不如说,是检查花寂他们家有没有带走别的什么不为人知的“值钱宝贝”。
袁萍清有心地主动问起了小芋头是否同来同回,得到的答案是小芋头应该要在村里过完元宵,他们家自然会有人来接他返程。
总归是一年才回来一次,花寂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等搬上车后,她郑重其事地去和爷爷奶奶告别。
摸了摸书怀的头,这短暂的姐弟情,还不知来年彼此会如何。
好像都各怀心事,无论是车上的,还是地面挥手的。
当爸爸的小货车开出元许村,又是沿路村民老乡的注目礼。
村子的牌坊越来越靠后,花寂趴在窗前,觉得变得越来越模糊的不只是老屋,还有亲情。
妈妈一路吃着西瓜子,又大又黑的西瓜子,这可能是从爷爷奶奶家额外带回来的东西,小叔叔看不上的吧。
乏味的回程在花寂半睡半醒间进行,她依稀听见妈妈对爸爸讲:“我们先回自己家。”
“不是要送东西吗?”
如果不是小芋头不随他们同回来,她还没有机会去印证自己的想法。
“先回家!”袁萍清的口气,是命令。
费了好大的力气,把所有的沉甸甸的袋子,全部从车库院子里,背上家里。
花平津一直骂骂咧咧,一改在元许村的好脾气,不理解自己媳妇为什么如此多事,费老劲,吃这苦,非要搞回家里,而不是诚意满满的,顺道,一户一户送到人家家门口。
袁萍清只黑着一张脸,任凭花平津各种不耐烦,过嘴瘾地吐槽,没有解释。
是的,没错,十多年之久了,每一次从乡下带东西回来,每一次袋子都是非透明,而且绑地结结实实,每一次都要特别用记号注明清楚哪一袋属于谁家,每一次都是婆婆千叮咛万叮嘱不要搞错,每一次袁萍清都乖巧地照做了。
今天,她不。
有什么东西在袁萍清心里觉醒了。
袁萍清不顾花平津的阻拦,毅然决然地用剪刀剪开了所有的袋子。
哪一袋是许宁津(静)的,哪一袋是许家叔叔的,哪一袋是花平津堂兄弟家的,哪一袋又是花平津家自己的。
当所有的袋子都完全拆开之后,一切都明朗了。
好像印证了她的猜测,袁萍清冷笑了几声,随后指着花平津说:
“傻子,大傻子,你自己来看,你自己来看。”
不一样,全都不一样。
袋子里,是三六九等。
就如鱼干为例,大块的,完整的,鱼肉多的,全在其他人袋子里,有序排列着,反观花平津家这一袋子,碎得多,鱼刺多;
再看酿豆泡,圆鼓鼓的一个球的,和自己家干瘪瘪,有瑕疵的,形成鲜明对比;
还有腊肉,肥瘦相间的,完整漂亮的,在别人家;
被老鼠咬过的,牙印都有的,在自己家。
……
“我早该想到,我真的早该想到,你家的父母娘亲,对我们全都是虚情假意。”
这一次,袁萍清是真的伤心了。
这么多年了,她从未想过拆开这些袋子瞧一瞧,她总信婆婆的公正,即便是以前吃到过焦黑的鱼干,她总想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总想着每家每户都一样。
若不是那天,婆婆拿着现金大洋在她面前试探,若不是女儿花寂说了那么诛心的一番话,她根本不怀疑婆婆对自己有真心。
可人心是如此来不得被窥探,来不得考验,这一袋袋对比极其强烈的年货,都是在啪啪打脸,他们始终都不是姓“许”,他们是外人,连他们父母亲都是这样想的,早就站在对立的阵营里,佯装仁善。
花平津嘴角抽动了几下,他默默去包扎好。
很平静地说:“你别搞乱了,回头分不清哪一袋是谁的。”
袁萍清诧异看着如此冷漠的花平津,好像这一切与他没有关系,心里又凌冽了几分。
她知道自己的老公,是全然接受一切的安排,没有任何不忿。
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卑微到会认为能有如此残羹冷炙留给他,就是来自这个家族特别大的恩情,他早已心满意足并诚惶诚恐地接受且感恩。
他姓花,他连流淌的血液,支撑的骨头,都已经刻上了“花”这个姓。
这一幕幕都被花寂看在眼底。
讲真的,他们带回来什么东西,她不关心;
分作了几等,这个结果,她亦并不意外。
在许家食物链的低端,原本就是她们花姓三人。
可她心疼她妈,这辈子嫁进了这样一个家庭,任劳任怨,也没有什么应得的尊重。
心疼他爸。
我们总以为贫穷就是饥饿、衣不蔽体和没有房屋;
然而最大的贫穷是不被需要,没有爱,和没有真情实意的关心。
最可怕的,莫过于“心穷”。
后面的事情,妈妈没有去管。
花平津像个勤劳的小蜜蜂,提着袋子,挨家挨户去走动。
花寂绝对想象得到他“送货”的表情。
那一定是,笑容满面,犹如春风拂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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