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许和津推门而入,没什么意外的是,他一个人,带来的消息是“不来。”

逆子。

花寂在心里替爷爷骂出口。

爷爷沉默着,转身,回了他的房间。

花寂坐在一旁,眼里是爷爷落寞的背影,心里真有悲伤。

她陪在爷爷身边的这几天,贪心地想过如果能够和爷爷一起生活,是不是能得到很多爷爷的指点,也许会让她更有内涵一些

可她也清楚,爷爷的期许,有极大的可能,是希望陪在身边的是许梦华或者许飞茹。

人生在世,有多少人有机会四代同堂呢?

屋外又是一阵一阵地噼里啪啦,许家人头攒动,却显得十分安静。

当所有的饭菜齐齐上桌,袁萍清一句“吃年夜饭咯!”打破了寂寞。

许和津很乖觉地让书怀牵着爷爷的手从里屋来饭堂,显得自己多么教子有方有孝心似的。

但是起码,也算是个慰藉吧。

全部人落座以后,都没有动筷子,等着爷爷发话。

沉默了一会儿,爷爷瞧着饭菜,说:“平津儿,再去喊一次。和他说,平时我不管,今天是过年。”

袁萍清和花寂母女特别有默契,听到这句话,都把眼睛看向别处。

花寂懂,她妈妈和她有一样的心思,那就是“不齿”和“心疼”。

不齿一个长子这么辜负父亲愧为长兄,而心疼一个老人连近在眼前的圆融都享受不到,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如此失和。

又是静静无话的几分钟。

花平津孤身返来,已经说明一切。

爷爷把书怀喊到他一旁,抱着他坐腿上,勉强挤出个笑脸,“平津儿,点鞭炮过年了。”

随后鞭炮热闹的声响掩饰着老宅下的低气压。

看着爷爷抱着书怀若有所思的样子,明明是四代,却仿佛只到书怀这一代。

花寂的眼圈红了红,低着头抿了一口可乐,假装被可乐呛着了,默默擦掉了眼里的雾气,深呼吸几口,调整了情绪。

虽然是家宴,但是还是有些固定的流程要走,只是看谁走得用心不用心。

吃过几巡,花寂端起可乐,恭恭敬敬地给爷爷奶奶敬“祝福酒”,她是发自真诚实意地希望爷爷奶奶身体健健康康,福如东海,希望她们能长寿到自己大学毕业,找到工作,能自己赚钱,自己赚得的钱,可以孝敬到他们。

奶奶一手老茧的手摸着花寂的头,满口称赞,称赞花寂写字好看,听话,读书好,花寂惭愧地很,奶奶还记得她小时候的高光时刻,可她早已不是他们的骄傲了。

等花寂敬完酒,许和津马上喊书怀跟着学,书怀害羞地摇头,撒娇,不太敢。

花寂懂,她感觉许和津也和她比着呢,就像是好像要比过长子长孙的风头,再把花寂这个外姓人比过一样,可书怀太小了,哪里懂这些。

眼见许和津马上就要发脾气了,花寂给书怀倒了一点可怜,鼓励他:“去给爷爷说写祝福的话,说书怀会乖乖长大,好好读书。”

书怀端着可乐,像鹦鹉学舌一般,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把花寂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以他这个年纪,又缺少人进行引导,能说完就已经很好了。

爷爷奶奶同样表现得很开心。

大伯一家千催万请都无法请来,这件事可能除了书怀不了解之外,在饭桌上的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的掂量,只是明面上谁都不提,尽量显得这个年夜饭又温情又幸福。

其实,这一桌子的菜,是真的很香。

那些因为过年才特制的年味,除了奶奶,谁都没有这个手艺。

可是品味的人,却无法全身心投入。

很快,大家陆陆续续放下筷子。

可这时,这么请都请不来的人居然自己排着队就来了。

大妈领着许梦华,许梦华抱着小可爱,后面跟着姐姐许飞茹,他们大摇大摆进来,见着花家人也不喊人,直奔爷爷奶奶房间,喊着“拜年了拜年了!”

于是花寂眼前出现了很滑稽地一幕:

爷爷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压岁红包,给排队的人一个一个发,只换来一句“爷爷过年好。”

排队领完之后,有大摇大摆地回去。

只有许飞茹有意识地回过头,打量了一番大房间小房间贴的不同的春联和若干福字,在她清秀好看的脸庞上露出了不屑。

此时的花寂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她心里根本瞧不上她们此处过来的行为。

不就是为了这点钱么?

她觉得自己在精神世界上是比她们高大几百倍的巨人,一丁点都不为自己写字美丑而失衡。

既然给他们发了红包,爷爷变顺势把花寂和书怀都喊了过去,“压岁红包,娃儿们给你们压岁,要记得放在枕头底下。”

“谢谢爷爷奶奶。”

“谢谢爷爷奶奶。”书海跟在后面学。

花寂没有在爷爷房里多做停留,爷爷奶奶是要早睡的人,她打过招呼以后,从祖宅出来,在他们住的新屋里,磕着奶奶给他们特意准备的瓜子,奶奶总说“萍清什么就好这一口”,她妈妈是真的很喜欢吃瓜子。

这一次书怀没有跟着花寂,他被他爸爸抓着在爷爷房里不让走。

花寂妈妈洗好脸,提着一桶子木炭,进来,给花寂脚下的火盆加了把火。

“她们就是这样来要钱的。”袁萍清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不知道。”花寂不是不知道妈妈的意思,花寂是不知道怎么来形容和理解,甚至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贪婪,连一点情感的回报都不愿意给爷爷。

“你爷爷估计很伤心,今天吃饭都请不来的人。”

“那当然,本来是四代同堂的。”

“对呀,我都没有想到,四代同堂啊。”

花寂盯着电视机,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大过年的,关你什么事情。”

是啊,关自己什么事情呢?

“我们姓花,又不姓许。”

“妈”花寂其实很不喜欢妈妈自己也这样说。

“我哪里说错了,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屋子,本身就没有我们的份。”

“我总归也是爷爷的孙女啊。”

“你看别人当你是吗?”

“那这么说别人也不把爸爸当爷爷的儿子咯。”

“是的。”袁萍清回答地很干脆。

花寂低下了头,耳朵里听见元许村放烟花的声音,脑海中浮现出一团一团锦簇绽放的漂亮的花儿,她想打开屋子的后门去看看,却没有动力。

只因为,她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花平津,自己那可怕又可恶的爸爸,其实从来都没有过归属感,在这个家里,存在得多么卑微而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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