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花寂爸爸自身也是一个悲剧,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父亲的正眼与认可,又因为过继出去的关系,在大家庭中丝毫没有归属感,他连“被爱”都没有感受过,又怎么知道“爱”别人?
原生家庭的悲剧不过如此。
很容易把自己经历过的,再以同样的方式,复演在后代身上。
除非,这个人自我觉醒。
可显然,智商条件下,格局限制,花寂爸爸从未觉醒。
他整日奔波劳碌,中年失业,对未来对家庭没有信心;这一生唯一有过后盾,却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从此无人管顾;他得不到认可,没有人引导,像无头苍蝇找不到存在价值。
他确实喜欢在人多的时候表达自己的想法,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听过他的意见,得到的永远是白眼与冷漠,他才更想证明自己的发声是有道理的,恶性循环之下,无非是一次又一次内心的灼伤。
他慌,他怕,他恨,他不甘。
道德告诉他,不能打人,包括打老婆。
那打女儿行吧,总归是自己生的,自己养的,自己难道没权利打一打?
况且一个不成材的东西,打死总好过未来偷蒙拐骗,丢人显眼,成为祸害。
在如今的时代,如果提到育儿,我们会说,要学会让孩子哭出来,要问一问孩子的心情如何,要尊重他情绪的表达。
可在花寂爸爸的童年里,有谁人作此一问?
有谁人关心在意?
在花寂爸爸彷徨失措的中年,伴随他的又是花寂妈妈嘴皮上无休止的嘲讽埋怨。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男人,做不到“退一步海阔天空”,只会据理力争,无论如何绝不低头承认自己有问题。
两个人,一份消极加上另一份消极,绝不会负负得正,只会愈演愈烈,这对夫妻的抱团也从来不是取暖,而是互相打击伤害。
用语言刺激花寂,用拳头揍花寂,是花寂爸爸,几乎全部的,情绪宣泄的方式。
无怪乎,在花寂眼里,爸爸是消极的暴戾的敏感,是可恨的。
毕竟朦胧记忆里,在自己还是稚童时期,在他们下岗之前,或许感受了一点点父爱,可往后的日子里,来自父亲的教诲趋近于零,更多的是谩骂指责侮辱与真实的毒打。
其实,当花寂妈妈看出来花寂有轻生念头之后,她只是告诉了花寂关于爷爷奶奶近亲结婚这件事,因为她就是这样,接纳了自己丈夫是被“近亲”祸害的一代人,或者说,她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接受了花寂被打的种种,也改变不了,唯一的改变是花寂自己不要给人被打的理由。
她甚至觉得,所幸花寂是女孩,不然说不定这遗传基因传到他身上,再传到男孩身上,那就不是“被打”,而是两个“一老一少的神经病”要“对打”。
听上去,这并不好笑。
这个下午,花寂没有去上课。
原本就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拳脚,延误了时间,加上心魔作祟,处于灵魂抽离的状态,眼睛也肿成了核桃那么大,再加上听妈妈说了些话,再赶去学校,几乎也没有意义。
一番沉默之后,妈妈叹了口气,像是非常不愿意给姨娘打电话的样子,以前花寂是小学初中佼佼者的时候,她就不屑于和老师沟通,太多家长上杆子讨好;
现在花寂在学校籍籍无名了,她更不屑于找老师搞关系,所以她压根就没有老师的联系方式。
眼下只能委托姐姐,找花寂班主任请假,起码无故旷课得有个说法。
姐姐一定会问真实缘由,说来说去,家丑不得不外扬。
然而又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电话还是打了,三言两语讲清楚原委,姐姐会去联系女儿的老师,可电话那边的态度十分“无语”,无非是又让姐姐瞧不起自己的老公了,瞧不起自己选丈夫的眼光了,瞧不起自己的后半生了,不是吗?
花寂和妈妈,在一个屋檐下,各自阴郁着。
夜晚,花寂躺在床上。
她听见隔壁房间里,是爸妈交谈的声音。
妈妈说:“…以后,能克制的话,少动点手。”
“克制?我需要克制什么?”
“今天你打人就没有道理。要交钱买衣服,如果学校说了能不买吗?”
“买个屁。”
“我回来的时候她开了液化气。”
“开了液化气?是找死是吧?找死还要浪费我液化气?…”
花寂心里一紧,好像隔壁有爸爸穿鞋的动静。
“你干嘛去?”
“我去告诉她,想死的话死远一点,不要祸害一栋楼,要么从楼顶上跳下去,也要注意下不要砸到人就造孽。”
果然,这番话说完花寂爸爸推开了门,在黑夜里对着花寂的小床重复了一遍。
花寂在被窝里严阵以待,她也不知道下一刻她爸爸兴起了,是不是会把她抓下去再打一顿。
可看上去好像没有那么糟,妈妈忙跟过来把他拉回了房间,喊花寂早点睡。
花寂真的很不想哭,可是眼泪不争气,她不断和自己说,眼睛好不容易才消肿,明天还要上学见人,别哭别哭别哭。
她刻意让自己不要去听父母亲还在说着什么,用被子捂住了头。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生而不幸,各种悲伤,像花寂爸爸这种,多如蚍蜉,所以也会有很多人和自己一样吧。
所以,又怎么能提出要求,让他们去给予别人,他们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呢?
纪伯伦说:“一个伟大的人有两颗心:一颗心流血,一颗心拿来宽容。”
花寂想,当她可以边流血边宽容的时候,并不意味着渺小的她很伟大;
只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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