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他们前后离去,她张开手掌按在胸前长出一口气。心中暗道幸亏此时相府管事女婢都在前厅忙碌,没人瞧见刚才那一幕,阿弥陀佛,她的谎言居然顺利过关了。

她伸手一摸,那三枚荷包仍在怀中稳稳地躺着,这是她离开前准备的行囊,仙家所制的荷包虽小,容量却足够大。她轻轻一嗅,有熟悉的淡淡药香,令她更是心安。

忽然,似乎有一丝寒意,她惊惧抬头,远远望去,却发现紫衫的柳霖有一瞬回眸,眸光中闪动着三分猜忌七分玩味。

环顾四周,她有些茫然,偌大的相府何处是她立足之地呢?总不能仍然住在花丛里。好在她素来是个豁达性子,心念一转便打定主意,花瑾老母病重,她已离开相府数日,要么就代行其职,修枝剪叶,兴许会有哪位姐姐经过,那时再想法攀谈寻个住处吧。

假山旁的那几株重瓣朱瑾,今日被剪去数朵,扶桑拨开叶子剪去残留花茎芜杂叶片,方露出几枚淡粉的花苞来。扶桑歪着头左瞧瞧右看看,本能地拈指施术,刹那间,碧玉枝头上嫩粉花蕾竞相吐蕊,重重火红花瓣依次绽放灿若云霞。

她难以置信地举起双手,在眼前瞧了又瞧:“居然,我懂术法,而且这术法能在人族施展!”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花园西北角有个小门,每晚子时巡夜家丁自此门入园,辰时落锁离园。门外应是街巷。

她迅速奔向小门,右手食指虚指铁锁,口中默念法决,谁知铁锁竟纹丝不动。

有些出乎意料!她努力回忆法诀,再次指向铁锁并且临空缓缓一拂,铁锁仍然纹丝不动,倒是门前披垂的藤蔓哗啦啦一阵颤动。

她有些气馁。

她并不知道,自三足金乌离守,少昊族的阵法能暂代其职,给予人族光明,但魔族是有感应的。即使深藏在始空山底,也感性到这光明如往日不同。魔族各方妖孽已得到魔尊密令,集结在始空山结界处,日夜施法试图破除上古神族所布结界,摆脱隐渊的禁锢。然而上古神力确是超凡,经过无数妖魔夜以继日的,孜孜不倦地施术,乃至以身为盾不断撞击,结界仍然坚不可摧。但月亏之夜神力薄弱之时,结界偶有裂隙之处,便有妖气逸出,人族也就不再如铜墙铁壁一般,逢此机缘巧合之际,仙魔术法都可施展一二。只是这机缘太需巧合才行,丝毫不由人掌控,此时的她虽具仙力,但施展出来效果不佳,也只能面对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无语长叹了。

静默思索片刻,既是上天有意捉弄,那就更加不该气馁,她再次挽起袖子不懈努力尝试开锁之术,间或试试催花之术,只是施展催花之术时十次尚有六、七次成功,施展开锁之术时往往只能疾风扫藤蔓,次次徒劳无功。

真是令人欲哭无泪,无语问苍天,苍天默无语......

几番尝试,她突然明白这术法确实不比器物,此时若有件器物,她最希望的便是一把铁钳......

就在她数次败北,酝酿气势准备冲上前去一把捏开铁锁之际,忽听身后扑通跪地声,砰砰磕头声,喃喃祈祷声:“花神保佑,花神保佑”。

她气力一懈,回头一看,原来是花怡双膝跪地头如捣葱一般。

她伸出双臂待要扶花怡起来,手在空中一划又缩了回来。她端起花神架子压低嗓音徐徐问道:“你是何人?”

“奴婢花怡”花怡声音微微颤栗,可见还是有几分惊骇。

“你不必惧怕。本花神今日下凡只为探查众花是否应季而开。你即已知晓我的身份,切勿喧扬!”

“是,是,奴婢明白,明白。”

她见花怡上下打量自己,似有几分疑惑,恍然想起自己所穿的是相府奴婢服饰,怕她疑心便急急说道:“本神今日身着相府女婢衣饰全是顾念人族规矩,不想以本来真身示人,惊扰到你等凡夫俗子。今日即被你看破,需你去做一个功德。”

花怡若有所悟,连声道:“奴婢愿意效劳。”

“牡丹仙子三日后来此与本神议事,本神先以花槿身份在园里小住几日。”

“奴婢这就去安排。”扶桑还未说完,花怡已是连声允诺。

花怡在前引路,边走边疑道:“花槿只是相府低阶女婢,花神怎借她身份?”

“神界与人族法度自是不同!本神自有计较,你无须多问!”她皱皱眉加重语气道。

花怡再不敢多言。

绕过假山穿过小径,在花园角落里有一座茅屋颤巍巍伫立。花怡道:“这就是花槿的住处,颇简陋了些。花槿母亲病重,她早已回家陪侍,近几日不会回来。”

花怡顿了顿又道:“花神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奴婢。”

“不需要了,你出去吧。”她觉得腰酸背痛,端着花神的架子实在辛苦,她恨不得马上仆倒在床塌上。

自她来到人族,隐身花丛终日忍受日晒风吹之苦,适才施术也是耗尽心力,此时见这茅屋虽小,但屋里干净整洁,哪里还觉得半点鄙陋。

花怡刚离开,她便仆倒在榻上,这一刻她只觉得舒适欢喜,不一会便呼呼睡去。

她黑甜一梦直到掌灯时分才悠悠醒转,窗外似有人在低声交谈。

她竖起耳朵,屏息,凝神细听。

“二公子令花槿打扮成书僮模样明日一早随我们一起进宫。”这是书僮灵风的声音。

“啊?这,这......”花怡语调骤升似是惊诧,然想解释又无从开口,只能无奈咽回。

灵风奇道:“怎么?花槿不在?”

这花怡定是认为令花神扮作书僮入宫,是她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匪夷所思之事,但既已答应不泄露花神身份,况且即使告诉灵风,灵风也未必相信,因此她极为困扰,焦急之际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我在屋里,烦劳灵风大哥将衣裳留下。明日卯时我在这里等侯。”她推门道。此时花怡张大的嘴几乎能塞进一个拳头,真是令人好笑。她从灵风手中接过衣物转身走进屋内。

相府的花槿终会回来,那时的她还能以何种身份留在相府?因此,她还是早些抓住机会离开这里。

深夜子时月华如水,窗外啾啾虫鸣。月光透过糊着素白纱的窗棂,浅黄的光影中有无数黑翅小虫在飞舞着。想是白日里她已睡足,此时她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忽然窗外传来噼啪扣剥窗棂之声。

“谁?”她警觉地问。

“花瑾,是我。”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答道。

是花虹的声音。她推开门,只见花虹孤零零地站在窗下。

“你?你是谁?”显然花虹以为推门而出的必是花瑾,此时望见一个陌生女子,手捂在胸前,惊骇地退后了两步。

“别怕,我是花瑾的远方表姐,今晚在此暂住。我经常听表妹提起花虹姐姐。”她望着花虹的眼睛,目光柔和而亲切。

花虹疑惑地想了想,似乎之前花瑾提过有这么个远房亲戚,她略略放下心,道:“既是花瑾不在,我就不打扰妹妹了。”花虹的言语中颇有些失望,眼中似有晶莹的光点在闪动,她抬手拭目。

“花虹姐姐,花瑾是我的姐妹,你和花瑾要好,我们也是姐妹。今日我观姐姐似有为难之事,可否告诉我呢?”

“我,我......”花虹犹豫片刻,一咬银牙道出原委。原来今日晚间她在少夫人处擦拭花樽一时手滑,打碎了一件花樽。虽然少夫人不曾责备她,但不知哪个丫鬟嘴快,告到大丫鬟花榴那里。花榴责骂花虹,还威胁她,若她不能赔一件新的,明日便禀告管家赶她出府。她家中还有个老娘指靠她微薄的月例生活,如她被赶出府,她和老娘只有饿死街边这一条路了。

花虹哭的泪水涟涟,因想着素日与花瑾交好,花瑾因养花之故常去集市采买花肥有一些见识,她便想请花瑾帮着想个主意。

“那个花樽是何颜色?何种样式?”

“花青底色,金黄莹白双色栀子花绕颈美人樽。”

“可巧我这有个现成的花樽,本想送给花瑾,模样倒是与你描述的有几分相似。姐姐你且等候片刻,我将它取来你看是否合用。”

花虹闻言眼睛一亮,急忙回道:“妹妹去取便是。”

一模一样的花樽实是难寻。她取出荷包拈出一件花青色细颈瓶,这本是个药瓶,她倒出药丸,又在窗下盆中剪来几茎花枝缠绕在细颈瓶上,五指拂过,一方双色栀子花绕颈美人樽出现在眼前。

当她将花樽递给花虹时,花虹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地叹道:“真是一模一样!”

良久又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妹妹就这样送给了我,我该如何报答妹妹啊?”

望着花虹真挚的面容,她故作嗔怒道:“你我姐妹之间,说这些报答的话可就生分了!”

花虹千恩万谢地抱着花樽走了。她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今年竟是夙夜未眠。

卯时三刻,她穿戴整齐,在小屋前的碎石小径上等侯灵风。

辰时,待她坐在车辕上跟随傅昀离开相府时,她扭头再次望向那缓缓关闭的黑漆院门,一如来时一样恢宏气派的宅院,心中颇有些感慨,人族有句话叫做: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一段未知的新生活即将开始,亦会有新的经历,她能平安自保吗?

“一定会!”她想,唇角略微扬起,绽放出夏日里最灿烂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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