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家门显赫,时至今日却名头不大,甚至在一众朝官中不起眼的户部侍郎,却因为家宅的堂皇程度令人瞠目结舌,在文官集团中饱受诟病。
谈及本朝朝政,冗官的弊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就那户部来说事,侍郎的位置上足足塞了三个人,且不说还有四个等了足足七年没事干,还照样领奉银的可怜人。前些天,倒是听说其中一个实在等够了,卷着鼓鼓囊囊的钱袋子离开了汴梁。
怀玉坊吕宅,今日,家主吕薪才背着手,攥着刚从吏部老熟人那里拿到的一封折子,怒气冲冲进了书房,回身关门时,苍白的脸色中显出一丝暮气沉沉。
他也是在朝会后才听说,有个本就缺乏管束的京城贵少,居然暗地模仿了他老爹户部侍郎卢浒的字迹,写了一封折子,又借着他的名义,参了同行吕薪才一本。折子差点递上去了,幸好中途被卢浒本人察觉后拦下来了。
这种事不可能是那个连鸡蛋都不会剥的贵少能策划得出来的,吕薪才心中早有定论。
老人进屋后,早有一位青年站在书桌便后者,锦衣利落,腰悬玉勾,右手托着一本《五经集注,正一本正经地看书,好像对进来的老人没有半分察觉。
“若心术不正,读再多圣人书也是糟蹋了。”吕薪才慢慢说道,不难听出其中忍耐的怒火。
吕长云,或者说长云公子,笑容和煦,放下书本,从桌上拿起一尊青铜纸镇,一边把玩一边说道:“可人本就没有理由求正,也不会就因为读了几句违心的话就觉得自己应当如此,这书中的话,儿子不过是当笑话看,父亲却偏偏说那是圣人之言,可有依据?若是纸上的字本身就是歪歪斜斜,岂能怪罪读书人不能心思澄明?”
老人眯着眼,从窗户斜斜打进来的光亮映出他皮肉颤抖的脸,汗气蒸腾而上,不威自怒。
户部侍郎里面,属吕薪才窝囊,早朝时眯着眼站在犄角旮旯,退朝去时也是一个人走路,各省办事事也是占据一张桌子,眯着眼似睡未睡,闷着头一个人干,寂静得就和一颗枯藤老树似的。可圣上却说他是暗中的猛虎,一发威就能让百兽惊厥。
青年无疑说了什么,引起了这头年过半百的老人的虎威。
可他人仍旧是闲庭信步般走到老人身边,凑近看了看,又摇了摇头,慢慢走回桌边,令人不禁感叹不知礼节地坐上了桌子。
“父亲老了。”青年摇着头哀叹。
“岂不是正合你意?就让我这个狼心狗肺的人下去陪你母亲!”老人颤巍巍抬起手,狠狠摔了一下。
青年神情淡漠,“我母亲不需要人陪,特别是你。失节事大啊,让一个未过门的小妾陪葬,势必要折吕家的门面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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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户部办公处,小阁内烟雾氤氲,值官都趴在桌前奋笔疾书,恨不得生出第三只胳膊来批着没完没了的文本。
一个胖的出奇的中年人站在门槛上,向东面望出去,万里的青天,远处的箭楼还有鸽哨声都异常遥远。
卢浒揣着袖子中另有一份的折子,摩挲了半天,还是狠下心,没有托信让那个逆子起来。那个不成气候的傻儿子,读书不成器,欺良霸女倒是拿手绝活,好几次狎妓都让老爹逮个正着,打是不敢打,骂也是棍子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不了了之。
但不曾想这样一个没出息的混小子,居然偷了他的公章和榜纸,写了一封他绝对无法写出来的妙手文章,字字诛心,将那个老侍郎批判得一文不值,若不是他今日正好值班,拦住了这封折子,恐怕就有一干人得剥去一身顶带了。
可问题还是存在,这信他写出来都不难,可这玩意是怎么送进皇城的呢?
卢浒对自己的骨肉没辙,于是卢家公子已经在自家院子里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户部侍郎卢浒眯着眼睛,那张肥胖的脸上展现出迷惑神情,“嘶,这响晴的天儿,那小子会不会跪中暑了呢?”
都说知子莫如父,可卢浒完全想不到,自家亲骨肉完全不理会老爹的命令,早早溜走,此刻正在挂月楼有花魁对坐配饮,岂不美哉。
有钱人的日子,从古至今都是这么朴素无华。
不得不说,户部是六部中冗官最为严重的一部,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只肥的冒油的腌鸡蛋上叮了不少苍蝇。
户部侍郎有三人共任,另外两位老哥都是能说会道嘴皮子抹油的主儿,朝会上数这两个人的画风最为诡异,简直要跪在地上,把头塞进有百年历史的地砖里去,朝堂上那位每每都想挥笔让吏部给这两个人撵走,可一权衡其中流程和交接时库藏露出的空子,还是算了吧。
于是冗官冗费这档子陈年烂事,摊子一代传一代,接了几百年,恨不得让当朝皇帝指着祖宗都鼻子骂你个缺德玩意,不就是放一下权你怂个球,非要给下面整这么多没用的。
于是连例常的政事堂议事也是各省主事互相扯皮扯到天边,没有力气管,也没心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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