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转个身啊,背站着我怎么画你的脸?”我对面朝湖面,背对着我的安宁说。

“容颜易老,青春似水,如果你画我的脸,只怕有一天我也会不认识我自己。”安宁回头对我笑着,可那笑里竟含着一滴泪,我的女孩,竟是这么的多愁善感。

画好这幅画后安宁要将它带走,但我拒绝了,“你以后都会是我的人,即便是你的一个背影,我也不会想让别人看到。”我将她一下搂在怀中,用力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什么底线?我只想遵从我的本心,看着她一下子泪流满面,我心疼地拥紧她,“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太爱你了。”

“阿南。”安宁也拥住我,她的唇在我脖颈处重重嘬了一下,她的泪沾在我的肌肤上,凉凉的,带着点寒意渗入我的皮肤,我曾经以为爱人的眼泪会是滚烫的,没想到会是这么寒凉,让这七月的酷暑也全带上了寒意。

高考马上就来临了,我已经计划好了考试结束和安宁的行程,我会带她走遍祖国的大好山河,我家里的经济条件不错,这些年的零花钱足够支付我们俩人的开支,我们一起踏进大学校门,我会在学校外租一个房子,那是只属我们俩的家,我们成年了,我只想要和她在一起。

高考前有一周休息调整的时间,我约安宁出来见面,她那天心思重重,我知道面对这样一个可以改变人生命运的考试,我们多少会有一点紧张,“别怕,我相信你会考出好成绩的。”

“阿南,我如果变成另外一个人,你会不会认得出我来?”她拉着我的手问。

“你会变成什么样子,短发?变胖?”想到她可能会长得圆滚滚,那样子也一定很可爱,“即便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你。”我这话听起来有点残忍,可这就是我的真心,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将她认出来,因为我最爱的是她的灵魂。

“阿南,我们出去旅游吧,你带我去看海。”

“没问题,高考结束后我带你看遍祖国的大好河山。”我豪言着。

“现在就走,我们现在就走!”我一下被安宁热切的恳求怔住了,我们怎么可以这个时候离开,一周后就是高考,家里人也不会同意我们这样做的,可是她的眼,她的眼就像无尽的海,黑色却又让我沉沦的海,我拒绝不了她,害怕自己的零花钱不够,我又偷偷拿了爸爸皮夹里的一些钱,只是留了一张字条就带着安宁离开了。

我和安宁去了青岛,她在海边嘶喊着、奔跑着,像一个疯子,我爱她这样疯狂的样子,我在她的身后追逐着,但她总是轻易地从我的身边逃脱,这一刻,我才觉得她是真正自由的。

疯狂玩了一天,傍晚我和安宁走到海边的一个三层的建筑前,我抬头看了一下,宾馆,挂着宾馆的招牌,其是就是一个小旅店而已,我的身体不由地抖了起来,我将她的手紧紧地握牢,她笑着说,“就是这个时候,我想要给你了,我答应过的。”

我不知是怎么被她带上楼的,我也不知这个旅店为什么会给我们这俩个看起来像学生的人提供房间,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安宁已经裹着浴巾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了,“你去洗洗吧。”她没有一点点羞涩,好像已经为这件事做了长久的准备,可是我没有,我一点点的心理准备都没有,我对她的期盼也只是拉手、深吻而已,我想把我们的第一次留在进入大学后,可现在看着她这个样子,做为一个男人的我也不能退缩了,反正她必定会成为我的女人,第一次在什么时候发生那也就无所谓了,我洗澡出来,安宁已经躺进了被子里,我也慢慢地靠着她躺下,她一直很安静,我也尽量表现得冷静,虽然我可以听到自己如鼓一般的心跳声,不记得是怎么结束的,我还喘着气,安宁就跳下床冲进了卫生间,水一直流着,她很长时间没有出来,我走过去敲着卫生间的门,她没有回应,我推开门看到她裸着身子趴在马桶上呕吐着,男女之事我这也是第一次经历,女生这样的呕吐也应该是正常的,她可能是太痛了吧,我将手抚上她的背,想要抚慰她一下,可安宁挥手挡开了我,她挣扎着起来,眼角泛红哽咽着对我说,“阿南,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

是的,一个女孩毫无防备心地将自己交给一个男生,她是有多爱我才会这样做,我激动地搂紧她,一声声地对她保证着,“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一生只会爱你一个人。”

安宁慢慢地推开我,“别把你的人生交给我,你好好爱自己就行了,我也想要重新再爱我一次。”她说着走出了卫生间,捡起地板下的衣服一件件地穿回去,她再看着我时,她的眼神变了,她变冷了,她像看着一位陌生人似的看着我,这一晚,她背对着我而眠,我压抑着狂喜但也不忍再轻易触碰她,我已经拥有她了,我的人生是如此满足,我不期望再拥有更多了,回程的火车上,她一直一言不发,她和我坐得这么近,但又好像隔着一座海。

回到家,父亲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在我从小到大的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打我,我默默地承受了下来,以后一切都会顺利的,没有什么会阻碍着我和安宁的幸福。

高考结束,我们约好晚上在学校的操场见面的,可是我等到凌晨也没等到安宁来,她是因为发挥不错和朋友去庆祝狂欢了?或是发挥不理想而不好意思来见我,可那都有什么关系,她无论怎么样,我的人生她也不能缺席。

没等到安宁,我也没有急着去找她,无论她成功或是失败,我总是会陪着她的,高考是人生的一场战争,我赢了,她也就赢了,她可能是累了,我应该给她足够的休息时间,可是高考结束两天时间她都没有联系过我,她没有手机,我竟然不知道怎么去联系她,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家在哪里,我现在才发现,我竟然不知道她高中这几年最要好的朋友是谁,除了我,她好像从来没有和别的人亲密接触过,要到哪里去找她,我难道就这样把她丢在茫茫的人海里了吗?

班主任老师神色淡定地看着冲到他家里的我,好像早已预料到我会来一样,“老师,您知道安宁家的住址吗?”我急着问,我与安宁的关系在学校并不是秘密,而且我们现在马上就要升入大学了,我们的感情根本也没有人能阻挡得住了。

老师惋惜地叹着气说,“看来她把你也给瞒住了啊。”

“什么?”安宁她瞒着我做了什么事?

“她根本没有参加高考,现在她家里人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听完老师的话我差点跌在地下,所以她是早已经做好要离去的准备了?所以她才会和我发生关系?那一夜就是她举行的一个仪式,一个和我告别的仪式,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走,有着这么爱着她的我,她怎么可以忍心离开。

我和老师要了安宁家的住址,那是城拐角的一个地方,这片基本是这个城市的贫民窟,我没想到安宁那淡然如莲的身姿,竟会生活在这样一个污水横流的环境,可我顾不得这些,直接冲到了她家里,那是一个被拾回来的破烂堆积的地方,一个四十多岁女人正在低着头炒着菜,一个两三岁的奶娃娃坐在地下在她脚边绕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坐在小凳上,她的面前有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方凳,她坐在那里应该是在写作业,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默默地低下了头,这小姑娘,包括这地下的小娃娃,都和安宁眉眼相像,她们应该是她的血缘至亲。

“阿姨?”我不确定这低头操弄饭菜的女人是谁,我小心翼翼地问着,“安宁住在这里吗?”

这位中年女人抬起了头,她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又低头专注于手中炒着的那一锅菜,“她死了。”她面无表情地说着。

“什么?不可能的!”我惊得一下子吼出来了。

“你就当她是死了。”这个女人慢慢地站直身,她眼神冷冷地看着我,“就当我从来没有过把她生出来过,我会当做这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个死丫头,你如果哪一天能找到她,你就告诉她,让她千万别回来,她随便在这世上的哪个地方游荡就好了,千万别让这个家里的人再看到她!”这女人语气越来越狠,言词越来越毒,这是安宁的家人吗?她是做了什么才会让亲人如此仇恨她,或是因为家里人这样的态度,才逼着她不顾一切地逃离,我发着呆但还是松了一口气,安宁她还活着。

“阿姨,安宁她”我相信爱之深责之切,现在安宁家里对她的态度,肯定也是因为太爱她,我猜测着,但我想她的家里人肯定还是知道她去哪里的。

“滚!”我还没有说完,这个女人就对我扬起了勺子,她勺子上的油溅到了我的脸上,她狠狠地对我喊着,“都不是好东西!”她向我逼近了一步,我吓得后退一步,“变态!”她的勺子擦过我的耳朵,我吓得拨腿就跑,我以为是自己与安宁发生关系的事暴露了,所以她才被逼着离开了,所以她的家里人才恨着她,所以她的家里人看到我也在咬牙切齿地恨着,可是安宁,你在哪你,你根本不需要逃,因为你的未来我会负责!

整个暑假我都在找安宁,我疯狂到家里人都害怕了,有一天很晚回到家,我对父母说我要去周游一下全国,我想着到更远的地方去找安宁,只要她活着,我就一定可以将她找出来,我并没有注意到父母眼中那哀婉的神情,“绍南,你可以停下来了。”父亲沉痛地对我说。

“停下来什么?”我不明白,我与安宁的事从来没有隐瞒过家里人,我在找着安宁的事他们也都知道。

“别再找那个孩子了。”

“不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即便是花费一生的时间也要找到她。”

“南儿,你就当她死了好不好?”怎么可以从我柔弱母亲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安宁,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怎么可以这样咒她,她肯定活得好好的,我怎么可以当她死了?”

“她是死了,她再也活不成以前的模样了,你以后还可以遇到更好的女孩,你现在还小,根本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那个女孩她也根本不爱你,她只要有一点点喜欢你,她也不会丢下你的,她根本不配成为和你携手一生的爱人!”父亲发狠地说着,我冷眼看着一时间性情大变的双亲,是什么事情让他们从善于理解的父母变成了残酷无情践踏感情的杀手,我的父母,他们根本不了解我,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如何深爱着安宁。

“我的事情不用你们管,我只要有一口气就会去找她。”我冷漠地转过身就向外走。

“你不准去,你这样是在毁了你自己!”父亲在我身后嘶吼着。

“毁就毁了,你们就当我死了。”我背对着他们低头说着向外走,轰隆一声巨响在我的身后响起,我回过头,父亲那钢铁一般笔直的身体倒在了地下,身边是痛哭着的母亲和憎恨地望着我的,刚才一直在沉默的兄弟姐妹,我倒底做错了什么?爱一个人为什么这么难!

父亲脑溢血住院,家人全都用憎恨的眼神看着我,我到底错在哪里了?我只是太爱一个人,我并不是一个狠毒的人,我这样在心里劝着自己,可看着病床上的父亲,看着一夜花白了头发的母亲,我在角落凄惨地落下泪,原来爱一个人真的是可以痛彻骨髓,我在痛着,我的父母在痛着,我的家庭在痛着,安宁,如果你还活着,想到我的一刻,你会不会也是痛着的?

父亲出院,大学报到的日子也来临了,我一个人提着行李上了火车,让所有人承受的痛苦我决定都放下了,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崭新未来,可我试着重新开始,不为了别人,只为了我的家人。

行尸一般地过着大学生活,没有什么能激起我的热情,只有狂热地投入学习中,才可以将心里的痛楚稍稍减弱,可那痛,只是弱,一点也没有消失,它会在我凌晨醒来的一刻,在课间放空的时候,或是拿着书本对着学校湖畔孤坐的时候翻江倒海地卷来,那痛是如此深刻,它让我发出了重重的呻吟,我的痛楚呻吟让别的同学侧目看过来,我只有躲进树林里,手指紧紧抠住树皮才能止住痛吟,安宁,我好想你,原谅我不能去找你,我只希望自己在某日梦回之中可以再遇到你。

大三的时候我已经获得了不少校内设计的大奖,经常有一些小礼物被眼含嫉妒的舍友帮着送过来,“艳福不浅啊聂绍南,有多余的给我们留一两个啊。”

是不是真的应该重新开始了,安宁,我可以真的当你死了吗?我并不是看不上那些轻灵俊俏满含爱意的女孩,可是她们全都没有你的影子,但凡有一个女孩的身上我可以找到与你相像的半分,那我肯定也如爱你一般地来爱她,可是,她们全都不是你。

大学最后一年我已经获得了保送本校的硕博连读,我打算读博士期间去国外留学,如果可能我会留在那里,也许离开这群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我才可以真正离开你,安宁,我也许真的可以将旧的我抛下,开始一段新生活,可人生重复的、悲惨的序曲却在无知无觉地向着我走过来,如果可以先知,我会不会避开这段我想念着的、已知会有惨痛结局的未来呢?

正在忙着准备毕业论文,有同学说有人在楼下找我,“就说我不在。”我回应着,我的桌子上已经放了好多所谓的情书,都要各奔东西了,还要谈什么渺茫的感情,真的是太可笑了。

“是一个非常帅的男人找你。”舍友调笑着,“聂绍南,你的魅力真的是男女通杀,现在只剩下老幼了。”

“男人?”对于和我大学上下铺五年这个鲁木的一张贱嘴,我向来都当做是清风过耳,不过我哪认识什么帅的男人,也许是学弟想来和我要一些设计图纸,这也是可能的,我的设计草图也经常被人捡走研究,不过无所谓,我拿着最近随意画的几个样图就走下了楼,如果他们觉得有用就拿去吧,我脑海里的设计理念可不仅仅是这些。

到了楼下,一个高挑的男人背对着我站着,我们的宿舍楼前是一个大大的游泳池,只有授课的时候才可以使用,那池水碧绿,那个男人看着那一池水一动不动,就好像他在看着的是他从未见过的海洋,某种影像和他的身影交层叠起来,湖水、高挑的身影,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可不会的,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我大声喊着,“哪位找我?”

那个对着游泳池发呆的男人慢慢地转过了身,他嘴角含笑地看着我,我脑子一下子有点发晕,脚下也一下子发软没有站定,手扶着旁边的树干才站稳,我面前的人这么陌生,又是这么熟悉,变了吗?是变了,个子更高挑了,以前圆润的脸部线条变得有棱角了,鼻梁也越发高挺了,眼角变得细长了,嘴唇变得薄了,变了吗?并没有,他看我的眼神没有变,他嘴角露出的浅笑没有变,他刻意装出来的行走姿态看起来那么僵硬,他一步步地向我走我来,他身体散发出来的气味没有变,“阿南。”他笑着唤我,他的声音沙哑了,可他唤我的语气没有变。

“安宁?”我颤着声音问。

“安宇。”我眼前的人定定地看着我淡然地说着,“我现在的名字是安宇,以前的安宁已经死了,我是重新活过来的安宇。”

“不,你是安宁,你不是什么安宇!”我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安宁,她就是安宁,无论她的身体变成什么样子,这个模样里至始至终都装着安宁的灵魂,她是我的,我的安宁回来了!

我曾拥有最美的爱情,是吗?不是!那全是我的自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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