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那,一潭死水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寂寂的眼眸中浮出一抹痛色。
他以为已经麻痹了自己,将她小小的身影纳入视线后,他还是无法遏制内心强烈涌动的某种情潮。说不清那是什么,只知周遭一切似都模糊了,在这狭小的天地里只有他与她。
三丈距离,似隔了烟波十里,数重山峦,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
慕容倾进退不得,玄六瞧出点异样来,轻唤一声:“殿下。”
慕容倾怔怔出神,半晌才回归现实,恍然对上玄六狐疑的目光,久别重逢,他有些失态了。
他稳住心神,招手示意玄六过来,附耳交代几句。
玄六点头,应声去了。
堂前传来些微动静,萧蓠抬眸,只见到高高挂起的一道竹帘,以及密密的帘后隐隐约约的人影。
然后,她看到身边的兵将们齐齐拜道:“荣王殿下千岁。”
荣王驾到?
萧蓠心跳骤然加速,机敏地拉瓜儿一道跪下,俯首叩拜道:“荣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她的面额几乎贴到地面,眼底余光瞄见帘子底下一双墨灰色的蜀锦蟠龙靴。
蟠龙靴的主人大概就是荣王,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看在她比别人多喊了一个千千岁的份上,荣王该会对她客气些?
萧蓠又窃窃地想,堂堂一个荣王怎么也藏头露尾的不肯以真实面目见人?
闺中百无聊赖之时她也曾听婢女们闲扯,说荣王容貌冠绝天下,好奇心驱使下也意欲瞅上一眼,未能亲眼见见传闻中的倾世之姿,总有几分遗憾。
心念数转以后,萧蓠轻轻一笑,暗忖:“容冠天下,大抵是世人吹捧的,看不看也差不多,倘若见了大失所望,不见倒好。”
人家荣王身份高贵,审问一个庶民委实没必要抛头露脸。
她释然了。
殊不知一帘之隔,有人脉脉注视她,沉溺在过往的回忆中。
底下女子诚惶诚恐地喊他千岁,然而往昔岁月中的那名少女从来不会畏惧他,她像只白乎乎的糖心糯米,粘他粘得紧,他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
即使犯了错,她也不会卑躬屈膝。
那会他就是蓄了再大的火气,也在她小奶猫似的扒着他,软软地喊一声“云哥哥”以后,顷刻云销雨霁。
时光流转,见面不识,到底是人心变了,还是她非“她”,或是另有隐情?
不是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反教人近乡情怯,慕容倾回想昨日,她与他擦肩而过,形同陌路。
许是她压根没认出他,又许是在装蒜。
无论哪一种可能,他堂而皇之地站到她的面前去寻问,都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操之过急,令她警觉之下更不肯说实话。
倒不如隔帘相望,兴许探问出些有用的线索,再慢慢寻根究底。
他等了五年,也不在乎多等这一时半会。
“起来。”
荣王的嗓音悠扬悦耳,宛如春风拂柳,又如珠落玉盘。
萧蓠站起身,心弦绷得紧紧的,双手怎么摆都觉得不是地方,只好僵硬地垂在水色绞缬绢衣前。
“看座。”
荣王的话即是命令,立刻有人搬来藤制的柳条凳给她。
荣王以礼相待,看来事情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萧蓠依言坐下,定下心神,壮了壮道:“小女斗胆,敢问殿下,听说是您下令通缉的小女与婢子,小女不敢置信,怕不是下边的人会错了意,或是另有误会吧。”
帘后,慕容倾缓缓开口,语气平淡,“何以见得?”
萧蓠抬首,抛出一个无辜的眼神:“我主仆是外地来到青州的,每在一处歇脚必定听闻这处的百姓传颂殿下您的贤明,小女是良家子,既不是九阴教余党又没有作奸犯科,所以我想百姓口中贤明的殿下有什么理由缉捕小女?自然只能是误会了,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
问话的人语气稍急,与荣王的音色迥异,显然是另一人,但声音传自帘后,荣王也不加叱阻,即使非他本人,也应该是他的亲信。
萧蓠琢磨着,直起腰杆子,把酝酿的一番话徐徐说出:“如果不是误会,恕小女直言,滥用职权,惊民扰民,是为不仁;一面受百姓赞誉,却在私底下搜捕民女,是为不义;受人蒙蔽,把无辜者当做人犯缉捕,是为不智。昏聩无知至此,怎堪为社稷栋梁,天下表率!小女以为殿下绝不会是这等不仁不义不智之徒,故而恳请您明察秋毫,还给小女一个公道。”
此时她秋水潋滟的眼眸里慧光深皎,瞬如朝霞破去阴霾,照亮了在场一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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