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砾坐在御书房的大案之后,膝头上是端仪长公主云渺的独子云忆。
早逝的额驸是宫中所有人都默契不提的旧事,有意无意地,先帝与摄政王希望将他的存在悉数擦去,就连他的遗腹子,都随了云姓。
明面上这是赐姓,尊荣无上,实际上所有从那场血雨腥风中走来的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长公主留下所剩不多的体面。
小郡王面若皎月,目似点漆,穿一件江云盘螭过肩改机的雀金袄,颈子上是内务府新炸过的金项圈,挂了安乐未央长命锁。
前日,太后开了金口,将小郡王拨给严砾教养,务必要培养成文韬武略的贵子。
小孩子不怕生,窝在严砾怀里,把玩着可以点兵十万的虎符。严砾毫不在意地笑着,一手揽着孩子,一手将云忆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太后的意图很明显,她要借着教导云忆的由头,将严砾困在帝都。
云敖即将动身去两江道,她尽可能地斩他羽翼,为萧家争取苟延残喘的时机。
云忆玩累了,就把虎符往严砾手边的小几上一搁,奶声奶气道:“先生,我困了。”
小手儿软绵绵的,往严砾束了玉带的腰上一环,又在年长者怀里找了个安逸的姿势。严砾抱着云忆,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令宫人取了狐裘为小郡王盖上。小男孩儿在严砾并不结实的怀里摇头晃脑,带着几分倦意漫声道:“先生,为什么没人和我玩儿?”
严砾一瞬间哑然。
他知道这是长公主的心病,再回深宫已是被逼无奈。不愿再让自己的儿子泥足深陷于权利捭阖的漩涡,长公主尽量让云忆避开与宫中贵子接触,在这个人人残缺的帝王家,她想为自己的孩子求一个完满无伤的结局。
严砾是没有立场安慰云忆的。十年前在北疆的风雪中,他早已将自己与云渺的前尘往事悉数跪别,若不是他一刀斩断他们之间的情缘,长公主日后也不会受此蹉跎。
他揣测着摄政王的意思,既然他也允了云忆与自己学文,大约也是想宽一宽长公主的心事,让她无拘无束去处理陈年旧事——比如,十年前两江道那场冤案。
“我陪你玩。”这时,一把清亮的嗓子从门外响起,严砾抬头去看,是个三四岁的孩子,明黄龙袍,腰间挂九龙玉佩,手里拿着一把小木剑。
云忆从严砾怀里探头,看清门口孩子面容后,登时来了精神:“恒儿弟弟!”
当今天子,云恒。
他的身后并未跟着旁的宫人,严砾立刻了然,小皇帝大约是趁着景太傅今日休沐,偷偷跑过来的。
望着小皇帝,严砾笑了,他并未惶惶下跪,而是像寻常人家的小叔叔一样,冲云恒招了招手:“恒儿,过来。”
“先生,我今日的早课都背完了,”云恒是有些怕他的,怯怯往前挪,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不信我给您背。”
“不用了。”严砾执起小孩儿的手,竟吓得都汗湿了,登时笑得开怀,“严叔叔有这么可怕?”
云恒忙摇头。其实是还是可怕的,严先生与皇叔一样,笑着时如沐春风,哪知一冷下脸来周身的气场便全然变了,就算不开口,那深不见底的眼神也让人望而生畏。
抱着云忆,垂下那双好看的柳叶眼,严砾清亮的目光一转,又落到云恒手里的小木剑上:“那恒儿是来找忆儿玩的?”
云恒点点头,小声道:“我听闻端仪姑姑不在,就想来找忆哥哥……”
虽然很想与云恒玩,可云忆到底是比云恒年纪大点,已经开始懂事了,隐约知道眼前这个弟弟与自己不同,便抬眼去望严砾:“先生……?”
“想的话,玩便是。”严砾笑了,他揉揉云忆柔软的发旋,把他抱下来,“恒儿年纪小,你要让着弟弟。”
两个小孩儿的眼睛一亮,立刻便开怀了:“谢谢先生!”
……
“那严先生这是不同我们一道了?”景姝一边为云敖束玉带,一边问道。
“嗯。”云敖张着臂,声音有几分沙哑,带着浓重的倦意,“他要留在京中教养云忆。”
他昨夜与户部的几员高官通宵议政,重臣们散去回府已是寅时将至,今日午时启程离京,时间便分外紧张。
见景姝浮现出迷茫的神色,云敖轻笑一声,解释道:“长姊的独子,镇安郡王。”
“哦……”景姝对这个孩子半分印象也无,却也讶异于他还未开府建衙便封了郡王得了封号,“他多大了?”
将景姝发髻上缠作一团的钩金流苏拨开,云敖不假思索道:“到七月便六岁了。”
这时景姝已经扣好了他的玉带,正拿着那块平平无奇的玉佩犹豫。见她进退两难的样子,云敖笑了,一把执起她的手:“王妃每天都要看着这块佩发愁?”
景姝不动声色挣开他的手:“臣妾也不明白,王爷为什么对这块佩有这么大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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