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昭看在眼里忍不住揣测

画里究竟有什么呢?

画幅很小,远远瞥去,只能模糊看到几朵花和一个人影。当画完全展开时,太一却似被点了穴般,眼睛死死地盯着画面,许久,动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画卷底部。

魏镜欲问什么,忽听几声大笑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笑到最后,美人闭目,双肩颤抖,已是泪流满面。

圣治十四年三月二六,苏侍郎娶亲,昭禾殿下亲临,赠梨树一棵,并言

“本宫吃酒,图个热闹。梨树赠汝,祈愿你二人,百年好合,永不,分离!”

众人哗然,脸色大变,自及笄礼一事后,朝官谁不知六公主昭禾殿下心慕门下侍郎苏幕?本以为今日,苏府定然会被闹个鸡犬不宁,熟料苏侍郎却淡定收下,恭敬言谢

“幕与内子谢殿下美意。梨若不分,何以分离,殿下大智,以此诫训,幕定当谨记。”

好一张巧嘴!

昭禾憋红脸,饮下一杯酒,愤然离去。

苏幕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如此待她的人,也正因如此,她对他是又爱又恨。她爱他一身傲骨,不卑不亢。她亦恨及这身傲骨,因着它,苏幕就像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她捂不热,也暖不了。

也许,第一眼她还没有爱上他,但第一眼,却是她爱上他的开始。

苏幕,毕竟是不同的。

那些才子总喜欢围着她转,只有苏幕,视她而不见。亦只有他,敢当着满殿的人拒绝她,驳她的面子,将她的自尊狠狠摔在地上,叫她难过,让她烦恼……

孙氏,原是江都望族,因战乱渐渐式微,到了孙清婉父亲这代,已完全没落。昭禾便是利用这一点,也仅有这一点,逼孙清婉妥协,让她主动让位。犹记得二人协商,暂且这么叫着吧。犹记得二人协商那晚,孙清婉拿着皇帝的宣令,看着昭禾,眼中尽是嘲讽,她说

“你以为这样,苏幕便会取你为妻么?即便你得到他的人,你也得不到他的心,永远!”

这句话就像诅咒,以后,夜夜出现在她梦里。她毕竟是从小被宠到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又怎么愿意忍下这样的羞辱?孙清婉说的没错,即便和离,苏幕也不会取她为妻。实在是被逼疯了,她便想出抛绣球招亲的办法,也不计较自己是否成了皇家的笑话,反正不管她做什么,她的父皇都会谅解她的。那些人愿意说就说去吧!她又听不到!

带着这样的天真,这样的任性,她倒是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得逞了。苏幕被骗到云楼,被她的绣球砸中,冒着抗旨的危险也要拒绝这门亲事,她的心、她的自尊在那时被伤透了,可是她已经入了魔,怎么肯善罢甘休?

所幸,她有个好父亲,帮着她威逼利诱,以其家人前途要挟引诱,让他答应了。毕竟是亲父女,用的手段都一样。

苏幕是与她成婚了,她却依旧不幸福。苏幕待她只有谦恭,她想要的,他一分也不会给!

昭禾殿的宫人知道她的现状,私下里笑话她守活寡,她一怒,将她们全部杖毙,她何其恶毒!为了苏幕,她丧尽天良,可笑至极。

她以为,每天面对苏幕冰冷的神色已是上苍对她最大的惩罚,殊不知,悲剧还在后面。

她仗着自己的美貌,放低身段,时时引诱,苏幕却不为所动。她觉得一定是自己还不够美,身姿还不够妖娆,打动不了苏幕。为此,她四处求药服药,活得不人不鬼。直到后来,她看见苏幕眉眼温柔,满面笑容地扶着孙清婉进入那个小院,她才明白,原来他不冷情,只是厌恶和她在一起,便不屑予以一丝柔情。

有时候,你不能忽视女人的嫉妒心。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了,只身一人,怒气冲冲跑到孙清婉院中,忍不住掌掴她,用最恶劣的话语侮辱她,孙清婉笑着,眼中只有嘲讽,她说

“昭禾啊昭禾,你真应该拿把镜子好好照照你自己,你做了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她气不过,知道打骂是最低级的反驳人的办法,忍着气,撒了谎。她笑得高人一等,睨视孙清婉

“是么?如果真的没有用,苏幕怎么会上我的床,怎么会与我夜夜缠绵?即便他现在放不下你,以后呢?你以为你能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束缚他多久?你又有什么可以给他的?名誉?地位?还是一个可能永远正不了名的孩子?”

孙清婉愣愣看着他,片刻突然尖叫起来,扑向她,拉扯她。也许那是孙清婉早就预谋好的,她的那一用力推搡,葬送了苏幕的孩子,也葬送了她和他遥遥无期的可能。她看着他深恶痛绝的眼神,心如刀割,她听见他用最失望的语气道

“本来,我还对你抱有一丝期待,可是现在都没有了!你何其残忍!清婉这个孩子,我和她婚后便有了,她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昭禾殿,又是怎么度过那段时光,苏幕坚决地搬了出去,不愿与她再有任何瓜葛。

她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多么希望自己不要认识他,不要在花海中与他对视,不要为他心动,不要和他纠纠缠缠。

她终究不能忍,于是,她去找他了,他和孙清婉果然住在一起,她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低估了孙清婉的恨意,当那把剪刀插在她腹部的时候,她听到孙清婉极尽疯狂的笑声

“你得到他的人又怎么样?他的心,你生生世世,世世生生,也妄想得到!”

他竟然没有把真相告诉她!带着那一点点揣测的欢喜,她晕倒在那个人怀里,也算如愿以偿了。

孙清婉刺杀皇胄,必死无疑。皇帝看着数日昏迷不醒的爱女,龙颜大怒,下令抓捕孙清婉,三日后午门问斩。

那三天,她睡得很好,梦里,她和苏幕冰释前嫌,苏幕像对孙清婉一样待她。可是,一切都只是梦。她醒来,小丫鬟便哭哭啼啼告诉她,苏幕只身前往刑场,阻挠问斩,近卫军拦都拦不住,负责监刑的刑官陆泽赟,为之大怒,下令锤杀扰刑者。她到的时候,终究晚了一步,她看着此生挚爱满身脏污,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伸长了手,想要触碰场上已被处决的人。她哭了,泪流成河,跑跪到他面前,想要抓住他,却只换来他的轻笑,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问她

“昭禾,你满意了么?”

昭禾,你满意了么?

是啊,他已作亡人,此生,再也没人叫她痛叫她苦,叫她失了自尊,没了灵魂,她,有何不满意呢?

爱已成殇,终难圆满。

闻昭下了山,却发现魏镜一直沉默着,想要说些话逗逗他。不想,魏镜突然停下,看着拾级而上的妇人怔然,真是巧啊。妇人也发现他们,抬头,也是愣住,片刻,却是福身

“清婉见过王爷。”

魏镜点头,问她

“你为何会来此处?”

孙清婉未回这个问题,却道

“昔日一别,已是五年了,清婉依旧牢记王爷恩情。当年若非王爷,清婉怕早已做了刀下亡魂。今有幸遇上,王爷请受清婉三拜。”

孙清婉说着,便跪了下来,就要磕头,魏镜俯身扶起她

“其实,真正救你的不是我,是昭禾。”

他终是误了一人。

圣治十五年,岐王巡国回朝受封,听闻六公主与孙清婉的事,认为其父所为有失公允,难以服众。在其力谏下,孙清婉行刑前一晚,皇帝松了口,答应暂时不杀孙清婉,一切等六公主醒来后再做决断。

却忘了把结果告诉最关键的那个人。

第二日,有一批死囚要处理,其中有一个女人,因夫家花了钱,要求问斩时给她蒙了头,不至于失了她夫家颜面,陆则赟照做了。却阴差阳错,让苏幕失了性命。

孙清婉只淡淡一笑,没有答他,好一会儿,再次福身

“请允许我去看她。”

知自己无法阻拦,魏镜侧身,让出路来。人走后,闻昭满脑子疑问,一路随他下了山,二人渐行渐远,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就要问出,却见魏镜表情突变,沉声

“不好!”

闻昭不明所以,魏镜已飞身离去。她赶到时,听见一群小尼的哭啼声,眉心一跳,意识到什么,跑到后庭,却见刚刚停留的那间房里,魏镜抱下挂在房梁上的人,叹了口气。

孙清婉只呆呆看着那幅摊开的画,片刻却是凄凉一笑,就在前不久,那个女人告诉她,苏幕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那些都是她因为嫉妒而编造的,从始至终,苏幕只爱孙清婉。可是现在,真的是这样么?

闻昭彻底懵了,带着好奇,拿起那幅画,只见花海中,少女灵巧地舞动身躯,手臂举起,摆了个极美的姿态,白裙翻飞,片片红花雨洒落在少女眉间鬓角,极其唯美的画面。闻昭忍不住惊叹,再一细细看去,却被少女灵动的眼睛吸引,总觉万分熟悉,拿远了一瞧,大骇,这不正是——闻昭看看躺在地上的人,默然。片刻,抚摸画卷,惊讶地发现画幅底部竟然刻了字,不去抚摸是察觉不到的。闻昭擦亮眼,仔细专研,半天才咂摸出

“天上人间沉花海,酒入香腮凝翠烟,鬓间海棠一点红,却输一段皓腕。愿有来生初相见,长相厮守,共赴韶华。天启十三年春。”

苏幕能许给昭禾的,便只有来生。可恨她来生宁做鸳鸯鸟,也不想再与他相见。

天启十三年,四月,帝在新科进士入职前出了一道考题,那便是为爱女六公主作小像,谁作的好便可选择三品以下心仪的官位。四位进士跃跃欲试,作出来的画皇帝都不满意,而苏幕,以不擅长工笔为由,退出。却在心中反复描刻,回去后,画了下来,一直珍藏,从未拿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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