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太后一转身,看到了身着鬼头军士兵服的绫华。沐皇后恍惚了一下,笑着:“你来了!”

绫华道:“听太后想见我,所以我来了。”

沐太后:“那要看你以什么身份来见哀家?”

绫华蹙眉道:“太后此话怎讲?”

沐太后:“你若是以徐茉微的身份来,那哀家只有一句对不住可。宫廷之争,本就你死我活,胜者生存。你若是以绫子的身份来,那么前尘往事,哀家倒是可以和你聊上一聊。”

绫华心里沉了一下,十分惊讶地看着沐太妃,她竟装得如此不像吗?叶隐能认得出,沐太后也能认得出吗?那为什么姜彦豪,那个最熟悉自己的男人反倒认不出?

绫华觉得此刻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淡然一笑,道:“太后认为我是绫子吗?”

沐太后:“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虽然哀家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变成与徐茉微一模一样的声音容貌,但你就是绫子,这是改变不聊。”

绫华:“太后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身份?”

沐太后一叹:“就在哀家进了平原王府,见到那满园金桂的时候。多少年来,这郢都的金桂也只为裴家的人开过。从前就是,今后亦然。你能把这桂花裁培的得心应手,大概也未必是有多大的分,也许只是因为你是裴元清的女儿吧。”

听到父亲的名字,绫华心中一痛,强做镇定道:“家父为了楚国百姓,推行新政,却遭先帝迫害,朝堂排挤,不知太后和司徒大人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沐太后打量了绫华一番,笑道:“裴元清真是有一个了不起的女儿。能从灭门之祸逃出,沦落青楼后还能进了公主府,铲除了姜旻秋。接着是毒后、先帝,再到沐家,逐一击破,好大的本领!”

绫华冷笑:“我没有那么大的本领,先帝明明是太后下的手。”

沐太后却不以为然:“哀家只是比你快了一步而已。其实起当年旧案,你父亲的确无辜,姜旻秋是手执屠刀之人,该死!先帝是下令之人,也不该活。沐家,充其量就是坐山观虎斗而已。可真正的始作俑者,是姜令尹啊!你要是真想为父报仇,最该铲除的应该是他才对。”

绫华身子一颤,瞪大眼睛看着沐太后,她一副平静的样子,根本不像谎。何况,她是将死之人。

绫华的手捏了一把汗,心脏也几乎骤停,这是她最怕听到的真相。

半晌,绫华才努力吐出四个字来:“愿闻其详!”

沐太后娓娓道来:“你父亲年轻的时候,是郢都闻名的青年才俊。不但才华横溢,那模样更是一等一的俊俏。就算当今的叶指挥使,也是比不上的。那时候,虽然你父亲已经娶了你的母亲,有了你。郢都之中,仍不乏倾慕他的女子……甚至是男子。这其中,就包括了从前的驸马、如今的都尉夏明河。”

绫华蹙眉:“这和我父亲遇害有何关系?”

沐太后:“表面上是没什么关系,却禁不起有心饶刻意设局。当初,裴朗尹心怀下,推出了一套利国利民的新政来试水。从那时候起,楚国的国政就是姜令尹在把持的。姜令尹醉心政绩,便决定将这套新政全国推行,其实,你父亲当时是反对的。”

绫华疑惑:“既然新政是我父亲推出的,他为什么要反对?”

沐太后:“裴朗尹谨慎,认为新政尚有缺陷,虽对百姓有利,却陡然削弱了皇权和贵族的财力,有可能会发生政变,他希望能更柔和、缓慢些。可姜令尹却认为变革就要雷厉风行,绝不能手软,于是利用自己的权势,强行推了新政到大楚全境。”

绫华凄然道:“那新政为何失败?”

沐太后看了绫华一眼,答:“谣言!”

绫华楞了,这却是她第一次听:“什么谣言?”

沐太后:“当时,夏明河是你父亲的学生,传闻他倾慕你父亲,三两头地往朗尹府跑。于是,朝中盛传裴元清有龙阳之好,这传闻一直流传到大楚全境。”

绫华怒道:“荒唐!这无稽之谈是何人传播?又怎会阻挠新政的推行?”

沐太后笑道:“新政开始推行的时候,虽然削夺了权贵的好处,民间却是支持的。可自从大楚百姓得知推新政的郎尹是个有龙阳之好的异类,便由厌恶这个人变成了厌恶他的一切,仿佛谁支持了他的新政谁就是断袖一样,自然没人肯再支持新政了。这种想法,从朝廷到民间蔓延着,甚至还有了姜令尹和你父亲之间的不堪传闻。”

绫华气得浑身发抖:“是谁这么恶毒?是谁的主意?”

沐太后叹了一口气:“敢散播这种谣言还能不被杀头,并大获全胜的,还能有谁?”

绫华恍然大悟:“是先帝?”

沐太后点点头:“不费一兵一卒,便废除了不利于皇权的新政,先帝也有他的高明之处。起来,哀家毒杀了先帝,也是帮你报了大仇呢。”

绫华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哽咽道:“既然新政已经失败了,先帝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沐太后一笑:“先帝并非赶尽杀绝,而是骑虎难下。新政是废了,可谣言还在啊。一个百姓心中的异类,怎么还能当朝堂的郎尹?谣言的根源查不得、动不得,可夏玉尹要顾及他儿子的名誉、姜旻秋要顾及她丈夫的名誉,姜令尹还要顾及自己的名誉,你看,你的父亲如何还能活?”

绫华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这些有头有脸的权贵们个个肮脏龌龊,愤恨得不出话来。

沐太后:“姜旻秋主动请命,为了替先帝解忧、为驸马正名,更为了往上爬。让你父亲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久而久之,大家就会淡忘、遗忘,讨好了整个大楚的权贵,甚至还包括姜令尹在内。她何乐不为呢?”

绫华听着沐太后诉着这番前因后果,总觉得她落下了什么,绫华突然发问:

“你们沐家有一封密信,是关于什么的?”

沐太后脸色一变,观察着绫华,沉默了一会儿,接着:

“那时,沐司徒与其他重臣联名请命夺去姜令尹主导大楚国法的职权,废除新政,许多重臣结盟,那密信就是这纸盟约。不过也是为了讨好先帝,与姜令尹制衡而已。”

沐太后得轻描淡写,绫华却觉得她有所隐瞒,但也绝不可能再问出什么了。

绫华道:“这就是你要和我的全部吗?”

沐太后一笑:“哀家只是想告诉你:强行推行新政的是姜令尹,把你父亲推上风口浪尖的也是姜令尹,不堪谣言、丢弃你父亲自保的还是姜令尹。如果你是要为父报仇,那就公平一些。不要因为和姜彦豪的那点儿儿女私情,而弃杀父大仇而不顾啊!”

绫华终于明白沐太后见她的真实目的,她这番话也许是言符其实的,但最终目的不过是分离她和姜彦豪的关系,让她把矛头对准姜令尹。

绫华看了看案上的白绫和毒酒,冷冷道:“多谢太后在临走之前还能想起我,跟我了这么多。太后走好,我就不送了!”

绫华推门而出,边走边抹着眼泪,叶隐跟在了她的身后。

寝殿里的沐太后抚摸着那杯盛满毒酒的酒杯,绫华比她想象得更为坚强和镇定。她举起那杯毒酒,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哀家没有看错她,希望她能为我的禹轩再争取一些时间。”

完,沐太后抹了抹脸上的泪滴,将杯中的毒酒一饮而尽。

绫华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奔跑到凤栖宫的一处角落,谁知那泪水越擦越多,如泉涌一般止不住。叶隐追了过来,轻声问道:“你还好吧!”

绫华不话,拼命地擦着脸上的泪水,怎么也擦不干,只好用双手捂住脸,不让叶隐去看。叶隐心里莫名心痛,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揽过绫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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