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何,面对着眼前这个来救自己的男子,十二岁孩子只感到说不出的恐惧,拼命挣扎着,想从他怀里挣脱。

然而无论她如何挣扎,那双修长的手却是牢牢地抱住了她,那双深碧色的眼睛也是微笑着,一直看着她——恍然间,她的神智就开始昏迷起来,不知不觉在那样深不见底的目光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就是八年!

亲缘之下,谁又不是在苦苦守护或者是煎熬呢?

诚然,前尘之事,她却只知零星,判不得一句是非。

这样的事情,微妙的很,面对之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失去母亲的时候,他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啊,又如何不懂自己妹妹心里的感受呢?那场大火,难道他自己不愿意进去救人么?

整个记忆,都是一片血色,宛若生生的火焰,要将他们烧的一干二净。

“我想她了,很想很想......哥,为什么我们要活在这样的处境之下?明明......”

泣不成声——

那个她童年记忆美好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好了,母后也不想看你这样,你得振作起来。”

振作?又要如何振作呢?

八年了,八年她孤零零的守着百霜阁那个地方,无人问津,做着不能外人知道的事情,为的就是这一刻。

可是又能怎样呢?

她还是被人算计进去了,那个死局怕是走不出来了。

正在调息的阿暖睁了眼,不晓得是错觉还是如何,竟在那一段沉着的眸中瞧见一瞬的空寂。

素和清梵在一旁声音低沉,并没有一丝异样:

“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沉浸过去,可不好。”

“你记得吗?小的时候,我最喜欢缠着母后了。宫里的嬷嬷总说我太霸道,违了规矩,还把我的事儿告诉母后,我原以为母后疼我,不会罚我,谁知道她竟打了我。”

阿暖双眼空洞,讲着她小时候经历的事情,清绝也随即应和着。

“你小时候,就是个调皮鬼。”

“是啊,母后罚我抄书,抄到半夜,我居然把桌子都烧了。”

“母后可担心你了呢。”

“宫里的人都说我没规矩,总让我父皇罚我......可我母后还是很疼我的,她说那些规矩束缚人,不学也罢。”

素和清梵听到这里,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意味不明。

阿暖还躺在他怀里,揉着脸,干笑。

“可惜八年前,母后她离开我了......我以为我学会了所有的规矩,会让母后开心,但她却不希望我留在宫里。”

这一回,清绝隔了一阵才回应:“母后是在保护你。”

阿暖忽的笑出了声,是啊,傅庭兰是多保护她啊。

明明知道阿暖这样的性格是根本不适合在宫里生活。那些繁文缛节的,傅庭兰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因此被改变了心性,总是自由的些好。

忽然回想,她小的时候跟母亲嬉闹、跟母亲雪地玩耍、听着母亲教她诗书礼易、听着母亲告诉她百霜阁的秘密。

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走那条路......

却不知不觉在什么时候,早被定好了命运。

“是啊,椒房大火,我以为我能保护母后,可到头来,还是失去了一切。”阿暖声音低下来了些,“这么多年,我不愿在入宫,不是怕那些繁文缛节,而是不想再看见很多人...很多事......”

她经历的,是很多人都不能明白的。

不是失去母亲的那种痛,而是重蹈覆辙、面对着弑母仇人而无动于衷的无奈。

笑着笑着,她便哭出了声,只是埋头在清梵怀里啜泣,忍住了声音,微微颤抖。她不想这样,不想把自己最委屈的一面给外人看见,永远都不能。

其实清梵不也一样么。

他也是傅后的亲生儿子,当然跟阿暖一样,日日想念着自己的生母。

可他是皇子啊,大胤当朝的四皇子,又怎么能为了儿女情长而改变,他要做的就是为了大胤。

为大胤而生,为大胤而死,这就是他的命运。

那是一个醒不来的噩梦——直到她临位百霜阁,拼命试图摆脱大胤朝给她的身份,依然无法从那个恶梦中醒来。

大胤帝女,怕是改变不了了。

裕帝毫不留情地将她从自己母亲身边带走,狠狠地斩断她与这个世上的所有牵系,便以为她从此只属于这个王朝。

不过很多事情都是自身认定的:

她,只属于,她自己。

素和清珞,只是个名字罢了,身份什么的,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好了,你重病刚愈,太医说不可大喜大悲,好好休息。”

“我不要在这里。”清梵话音刚落,阿暖便吐出这样一句话。若非自己在岁朝的时候出了事,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宫里,待了这么久。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回宫,便是不太想在这里的。

一直被人监视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循规蹈矩的日子,总是那么不自在。

“你那儿都不能去!”

语气决绝,像是听见了阿暖刚刚说的话,来此狠狠的回应了一番,便先宾夺主,将人留住。

是娄归。

阿暖忽的有些振奋,正要下床的时候,清梵忽然握住她的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毕竟在岁朝宴会上,阿暖就是不顾商量的自己行事,所以才有了这样的事情。

八年前,能够顶替傅庭兰的身份坐上后位,处处打压傅氏一族的人;如今,还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在此,惺惺作态?

阿暖的眼睛里陡然涌起说不出的阴郁:

“这里是皇宫,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五公主,永远都这么不懂规矩么?”娄归的语气很显然就是冲着阿暖来的,毕竟国宴上阿暖让她颜面扫地。虽然想着素和缱云下了毒,能治她于死地,谁知道清梵从哪里求来的药,竟能让她起死回生,在最后一天将解药拿了回来,还真是意想不到。

原本想着能够让阿暖跟她母亲的死因一样,但现在看来,应该是被查觉出来了。

她本就离开皇宫八年,早就将旧历陈规抛之脑后了,什么规矩,她想遵守就遵守,不愿意就不做是了。

“这是华梨苑,不是沐夜宫,你若是想耀武扬威,不必在我这里惺惺作态。”

阿暖说的话有点急切了,微微冬至的冷气涵了身子,让她沉积多年的阴湿之气而发,咳得愈发的激烈了。

“本宫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看看你的,公主这话的意思,是要赶我走么?”

阿暖咳得有些剧烈,没有管顾娄归说的话,只是清绝再出面说着:

“皇后,你的好意我们领了,只是清珞她需要休息,您还是请回吧。”

娄归越过清梵的身影,缓缓到了阿暖的身边来,看着她惨败还未恢复的脸,娄归心里甚是觉得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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