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洵说话时吐息轻缓,如墨的眸楚楚可怜地把人瞅着,手握得紧紧的,宛如一只在冰天雪地里头走丢的大狗遇上了来给他送吃食的人家。
他的手很凉,燕潮见的手更凉,拢在一起,不但没有相互取暖反而有点以毒攻毒的意思。
燕潮见的视线从容洵白净修长的手上挪到他的臂上,可惜被衣衫遮掩,瞧不清明。她颦颦眉,这才一把甩开容洵的手,将金玉信物收进袖中,“我看该叫元五再给你几拳。”
说罢翻身上马,一扯缰绳疾驰而去。
后头周运狠狠瞥了眼容洵,心里已经给他打上了“登徒子”的标签,贵主乃是千金之躯,你还当是那些花楼里的女子么,动手动脚,没规没矩的!腹诽完才发觉自己竟把公主和那花楼女子相比,险些没又给自己几巴掌。
容洵就瞅着他一会儿黑脸一会儿红脸,还时不时拿眼珠子瞪自己,心道这人只怕是脑子有点问题。遂招呼也不打,笑音盎然地冲他一眯眼,策马而去。留周运一人在后头怒气冲天。
二人追上燕潮见时她正停了马驻足在街边一条巷口。
“公主姐姐瞧什么呢?”容洵凑上脑袋顺着她的视线往里瞧。
这是条位于城西的街边小巷,周围住的都是些贫苦人户,冷清得很。巷子幽深狭窄,若非今日天晴,燕潮见还发现不了这么个地儿。
她的视线前方是一个双臂抱膝正蹲坐在墙边的纤弱少年。
头微垂着,长长的额发遮挡了眼睛,叫人只能隐隐瞥见他削痩的脸部轮廓。与这阴暗氛围不符的,是被放在他身侧的两筐白黄相间的竹篮。
“花……”
竹篮中盛满了数簇黄白野花,朵朵交错在一起,甚是悦目。花瓣上还沾着露珠,想必是今晨采的。
那少年听见头顶声响,倏地抬起脸,微微一滞后昏暗的眼眸忽然亮了亮。
身前的她螓首蛾眉,雪肤花貌,发上牡丹镶玉步摇簪随着弯腰的动作轻晃了两下,她恍若不觉,长睫微眨,似乎在仔细端详着自己采来的花。
他不由有些胆怯,望着她的华服衣裾,觉得这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缩着手将自己一身麻布粗衣扯紧,往后退得离她远了些。
“你在这儿卖花?”她又开口了,声音不是很温柔,甚至还有些冷淡。
他点点头。
“那卖我一篮可好?”
他思索了下,迟疑地点点头。
她便一弯嘴角,将手握拳伸到他面前,“钱,拿好了。”
少年愣了下,望着她葱白纤细的手指,将藏在身下的手缩了缩,“你放地上。”这双手太漂亮,他怕自己会弄脏了她。
燕潮见将那锭银子往地上一放,也没说话,提起他身旁的竹篮,转身便走了。
少年听着她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敢抬起头来看。掩藏于发下的一双眼睛像苍穹般澄澈,面部线条虽削痩,却不难瞧出五官精致俊丽。他望向被搁在地上的一锭银子,犹豫了下,才缓缓伸手将其握在了掌心,上边好似还残留了些她的体温。
燕潮见提着竹篮步出小巷,还不等周运开口问为什么,容洵就已伸手拔出一朵粉粉白白的野花在鼻间轻嗅:“公主姐姐当真是人美心善。”
燕潮见白他一眼,“要说话就说全。”
容洵便笑:“我是想说,公主莫非喜欢那样弱不禁风的?”
“你说你自己?”
男人被说弱不禁风,着实不是什么动听的话。可容洵不是寻常人,就是燕潮见说他像只鹌鹑他也能笑得满面春风地感谢公主夸奖,是以这会儿听了这话,便干脆将那条又细又长的胳膊往她面前一伸,“公主姐姐说得好,我的确弱不禁风。”
都不用摸,瞧上去就知道没两斤肉。
燕潮见皮肉不笑,迎着他的手臂上去就是一巴掌,她用上了点力,声音就格外的清脆。不过容洵眉头都没皱一下,“公主姐姐打得好!”
反倒惹得燕潮见颦起眉,容洵的伤难不成真好了?瞧这没脸没皮的模样,哪像个负伤之人。可又没法直接问他伤势如何,只怕问了就会被蹬鼻子上脸。
她将竹篮抱在怀中翻身上马,“时候不早了,走。”
容洵正要跟上,发现周运还杵在原地深思,存心打算逗逗这傻子,便翘起嘴角冲他笑得眉眼弯弯,“想不明白啊?”
“想不明白。”公主若想要花,宫里头什么没有,何必去买那劳什子野花?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容洵压低声音:“公主不愿嫁人只怕就是因为公主好这口呢!”说完这话他哈哈大笑两声,知道周运接下来要发作,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扬起马鞭疾驰而逃。
气得周运在后头边追边喊,直言要弄死他。
钟云茶楼位于人来人往的闹市街,若要搞什么小动作此处实在不是个好的选择。但二皇子却偏偏要来个反其道而行之,这也是她那个阿兄叫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周运一直不太赞同燕潮见就这么直冲冲的上人家老巢来,人都到门口了还在说:“贵主要不……”
“不听我话?”
“属下不敢……”
燕潮见当然知道周运的顾虑,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如今在二皇子眼里,自己还算不上是敌人,她和太子不和,若要找靠山,人选自然只会是他。所以他不急不躁,一边放长线一边将她慢慢勾入洞穴。
正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道理,燕潮见自己深以为然。
如今已经不是悠哉等着傅家兄妹替她查二皇子的时候了,她得自己来,而且还得拿出些诚意,否则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瞥一眼身旁容洵,正好,容三看了她的信就知晓了她的意思,如今二人面上不点破,其实彼此心照不宣。他想拉她入局,她也正巧想探探这水已深到什么地步。
茶楼内装潢素雅低调,倒像是读书人爱来的地方。
三人被领着上楼在雅间内坐定,还不等小二说句客官今日喝什么,燕潮见就将金玉信物丢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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