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其的心不寒而栗,把蓄满浊泪的双眼投向远方。出乎意料,她的脸儿霞云泛光,眼睛笑一下,说:“总算回来了,我一直觉得它没丢的!”

“你一直认为?”

她点点头,说:“我还觉得俺家的死鬼,一直躺在山上看我,我要挺着,不能像他那样倒下。我若不在了,这个家还算个家吗?人活一世,哪有一帆风顺的,眼长在脸上,不是叫你老往后看的,主流是向前看!”

许其盯着那空空的袖子,心里很别扭,酸楚地问怎么回事?

“哦,俺家的死鬼走了,我还得领着孩子过吧,就从别人手里接包了这片果树。刚开始不懂技术,钱也不多,效益不好。我就去了镇办厂子的职工食堂干活。第二年,食堂对外承包,我咬牙揽下来。主食是馒头,机器活面机器蒸。人也该这样了,我雇的一个妇女工,那天她妈死了,几天没来,我寻思着就那么几天不用找人,我多干点也就有了,谁成想,老天爷偏给个眼色看。我把面往输送带上搁,看到地上有水,盆上的水龙头忘关了,水流了一地。着急呀心就慌,手和面太靠皮带根了,袖口先进去的,接着手被惯性卷进去了,痛的哇哇大叫。多亏另只手在后抽得早。手指和腕子全搅碎了,锅上那个从厕所回来的妇女,顾不上手上有水,忙断了电。”

“老天爷真没长眼睛,”许其百酸搅肚,“太不公平!”

“不能这麽说”她嘴角笑一下,“失去的多亏是左手,要是右面的,兴许就剪不了枝。”

许其心头一震,怪不得没被霉运击倒,心里竟是总想好的一面!

当他离开了,再眺望果园时,萦绕的还是她那些话:人活一世,哪有一帆风顺的,眼长在脸上,不是叫你老往后看的!主流是向前看的!

他快到王进风家了。

明铎和红风还在恢复期,每天都沿着村外小道散步,在水库堤坝上走走,在地窖附近溜溜。眼前的,回忆的,神往的都在脑中行走,跳跃,就像河里的冰,在阳光下融化,汩汩地闪着晶莹水花。还在正春鸡场选址处瞧瞧看看,问这问那。

鸡场被上面叫停,王喜国被停职。四个伙伴时儿仰天而嘘,俯首而喟;时儿抚掌雀跃,开怀而笑。景浮而情生,物现而忧起,击掌而歌,踏足而舞。

恢复得越来越好,他们还向村外溜达。远景近物,活似一幅冬山寒林村居雪野图。画面上村民的弯腰劳作、闲扯、赶集、闲逛、相搀、相遇、道贺、问候、一笑一颦,憨拙透着闲适,尘俗洋溢着顽强的生命,生聚劳闲,平凡中的生生不息。

国子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有忘记清晨双膝一跪,对着祖上,对着巧云坟墓的方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祈祷还有如下:上天啊,只要救得两个孩子的性命,让我赴汤蹈火都甘心情愿!祖上啊,我已经舍邪归正了,为了子孙后代,此时我意如油煎,你千万开恩庇佑这两个历经艰辛的孩子!巧云啊,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把彩铃送人,我不是个好男人,不应该和如兰有那个夜晚,把你推到了因暴怒失去本性而歇斯底里的浪口巅峰,使两家出尽了丑态,让别人笑掉了大牙,也让孩子处处难看受窘,离家撇乡,孤旅天涯,险困艰难,能毫发未损地回来,确是烧高香了。大人们提心悬胆不说,夜半惊醒也都过去了,好不容易盼到孩子归来,谁也想不到,意外起于自家!祸患源于萧蔷!两家的孩子,在外头冲破了险阻,踏平了沟坎,千辛万苦回到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毛窝窝时,做梦也想不到,下绊子的竟是家门。咿呀,家门啊!上天啊,祖上啊,巧云啊,发发灵吧!—救救孩子吧—也让他〔她〕的爸妈活几天吧!我求你们啦!!如能让两个孩子醒来,就是明天我被雷劈成八瓣,被闪电烧成黑灰,我也瞑目了……

国子没忘记去医院那天早晨做的梦。他沿着河边找,龙凤村都转几遍了。又沿着河儿往下走,确认没有便折回。

一天,小林来了,对国子说:“小磨山那边,有人在地里逮兔子,看到湾塘里有个人,死在冰里,你可得去看看!”

国子一听,心被箭射中似地怆痛。距这儿十几里路,他无论如何都去。

明铎和红凤听后,也要去,由明铎开车。两个年轻人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不日就要走了。

车子一路奔驰,按照小林的指点,在小磨山北侧公路上停下。离车步行,踏过冬麦田,跨过沟坎,一条窄道蜿蜒而下。一头儿连着村子,一头儿远看是个土包。它下面是水塘,塘边残苇败草密密麻麻,塘心还有些残冰不断被水浪冲荡着。有个人欹侧着,头发一半凝固在冰里,一半飘在水里,脸面儿是浮肿模糊的苍白。

红凤猛然记起了在医院病房中的梦!就是她,让自己惊醒了!她怎么就在自己的梦中?回来的第一天,当这个女人死死地盯着看时,不是很讨厌吗?难道要看进我的骨子吗?又是因为不愿看到她,才和明铎住在自家,险些葬玉埋香,阴阳两隔!

今天,为什么记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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