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够残忍的!”

“话怎么讲呢,她若对汉子守妇道,能半夜在被窝里养野汉子吗?还是她先对汉子残忍!”

“哎,作孽的命啊!”

客车上,其他的人都对话题感兴趣,有的问“怎么吊死了?”

圆脸小媳妇说:

“那天早晨又去送饭,见头天晚饭没动,屋里没动静,打开门一看,吊死在睡觉屋的门框上。”

“娘家人可以上告,以虐待罪起诉,”人中一位衣冠楚楚的老者说

“能告!但告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

“上山葬的时候,亲属共去了三四个人,冷清得很。我们一个村的,谁不议论生前穿红戴绿,涂脂擦粉,光鲜靓抹,走的时候还不如叫化子,也够惨的!”圆脸说。

……

许其艰难地走着,终于捱到山上。他身虚体弱,冒一身汗。自从那天晚上在侵肌砭骨的河中,冰的,吓的,惊的以后,就感到身体和以往不一样,又沉又软。在看守所这些日子,浑身都不好,食欲不振,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不得不蹲下歇会儿,喘着粗气。眼睛看四周,也没有以往清晰,总觉到眼膜生翳了。山风肆虐地扫荡着枯枝败叶,发出尖啸,有一条破败的编织袋,呼一声刮到他腿上,他一阵颤慄。

借着从云缝中散落的星月残亮,黑乎乎地找那个黄土新坟。他找着找着便没有希望,夜幕已将它们裹得严严实实,无法辨认。但也不灰心,他蹋蹋地穿行于坟丘之间,松针柞枝与之擦肩而过。孤魂野鬼与之神交,荒犬野猫与之窥望,山鸷夜鸦为之惊怒。山风潮涌,冷气逼人。他从群坟走上山中小道,踱到离群坟几十米一个用砖水泥砌成碉堡状的“孝心银行”(用于焚纸烧香,有利于山林防火,减少火灾隐患的地方)。许其选择了张春娟属相“鸡”的窗口,慢慢蹲下来,以避山风。他双手无力地抱于胸前,闭眼小憩。

猛地听到一个女人的喘气声,接着又是一声哀叹,甚为忧郁凄凉。太累了,他懒以睁眼,任其神游……踱到一户农家,街门紧闭,他开门进去,走到院中,屋门开了,走出个女人。他逸情巧笑,欲进屋。女人堵在屋门口,身板挺直,正色威严,说:“你来是你的自由,能否进家门,由我说了算!今有话在外头说!”女人是托子。还有一天晚上,托子没去广场跳舞,许其借故送药为名动手动脚,托子一把甩开他,拒之门外,凛然之质如秋霜寒冰……他又朝前走,来到一户翘角飞檐的门楼下,用手一扭门栓,街门开了。他隐进院里,象猫偷腥轻轻接近屋门。一推,门又开了,便闪进去,转身将门合上。

张春娟在炕沿边平静又萌动,压抑又渴求,许其象一撮轻佻的铁屑被磁石般的女人吸了过去……

许其蜷缩地蹲着,没了欲望冲动,只剩虚无平静,在苦涩中他叫了一声--“春娟啊!”

隐约地得到回音,伴着凄厉的哭声。

哭声嘤嘤,一阵紧似一阵。他睁开眼,不远处一个女人,在风中泣不成声,捶胸泣血,手舞足蹈,裙裾象黑色的翅膀飞来荡去。裙下镶嵌着两对耀眼的绿宝石。

许其走过去。原来两只野猫在抢吃盘缠,眼睛当绿宝石了。一条被撕成缕片的塑料纸挂在枝上飘零飞舞,像个凄惨忏悔的舞者。他趴在坟前,用手机照之,看到了一堆新土,冢门只有一块红砖连名字也没刻,前脸松散地用砖垒着。

这儿只有几个孤零的坟,连一块碑也没立,除非孤儿或无子嗣的埋在这里,甚为荒凉。

春娟啊,是我害了你,将来我做牛做马,你决不饶恕我这个禽兽不如的人。春娟,你等着,用不了多久,我来陪你。阳世不能安居,阴世定要朝朝暮暮不分开。

纷乱的黑云间,偶尔有块干静的蓝天,透视着林间的空隙。一个醉鬼,扑倚在一棵歪脖树干上,发乱如结,身着短褐,眉宇紧皱,神色痛苦地挣扎,手里握着一把菜刀,无力地落在地上—陶某!许其惊开双眼……竟是邯郸一梦!

痛心疾首,莫过于生离死别。

春娟啊,几天前,你鲜如花,温如酒,肤如绸,语有磁音,如珠落盘;未语先笑,笑若花芳。转眼之间,蒂落花黄,葬玉埋香。我难以辞罪,罪盈恶满,罪不胜诛。春娟,我已感病体殃殃,将不久于人世。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春娟啊,让老天杀了我吧!好端端的丈夫,因眼里揉不得沙子而暴怒,因暴怒疯狂而突发心脏病而死亡,你也承受不了因我而起的耻辱自缢身亡!啊,家破人亡,只遗臭名!啊,该死的我,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风住了,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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