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绍祯回府的消息,因为苏郁压着,便一直未曾传到顾淮卿耳朵里。苏郁执掌中馈,他也乐得清闲。对于未曾谋面的儿子,他心中除去偶然的冥思,便再无旁的情谊。
只是前一阵子顾绍祯献计,正中庆安帝心意,顾府上下,封赏连连,自然喜乐融融。此情此景激的顾淮卿燃起虚伪的慈父情节,便赶忙修书一封,召顾绍祯回京常住。
眼下顾淮卿与同僚自书房走出,在众人的簇拥下,正往前厅汇合。苏郁做了局,恐怕误了良辰,便顾不上与朱陌置气,开正门将顾绍祯迎进之后,领他从抄手游廊一路东行。
顾绍祯穿的是一件水青色春衫,腰束月白色带子,姿容高雅,面如冠玉,除去略微瘦了一些,倒看不出旁的病状。
苏郁收回偷偷打量的视线,故作沉稳的关心道,“绍祯何时到的汴京城,可有水土不服?自从听说你要回京,我便高兴地夜不能寐。府里人丁兴旺是好事,我令人收拾出来北院,那里幽静,适合你养病,小厮丫鬟是我亲自挑的,都是手脚伶俐的。”
转过曲水亭,她故意放缓了脚步,借着擦汗的空隙,并起耳朵听邻院的动静,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去设宴的花园,中途会经过北院,时辰刚好。
月门处站着两个精瘦的小厮,见苏郁走近,便低头齐齐喊了声“夫人”。顾绍祯略一低头,越过苏郁,踏上那条鹅卵石铺就的蹊径,并未回苏郁的虚情假意。
北院后面便是一座假山,郁郁葱葱的树木长势极好,遮了半个院子,地上全是斑驳陆离的阴影。人将走到树下,便觉出一阵凉飕飕的冷意,顾绍祯紧了紧领口,将那缕伺机而入的风堵在衣裳外头。
苏郁看了门廊下的小厮一眼,那人立时殷勤的跑上前来问候,他有一双吊三白的眼睛,黑眼球极少,近看很是骇人。
顾绍祯用巾帕盖住口鼻,斜挑着眉眼与他隔开一些距离,那小厮憨憨的笑着,双手交叠垂首说道,“公子好,奴才卢三,夫人让奴才伺候公子日常起居。”
他站的很是恭敬,却给人十分油滑的感觉。院中有一口垒高的井,井旁是一棵粗壮的桃树,如今开的正好,粉红的花瓣落了一地,从树干横出来一条树杈,中间断了一截,掉在井旁。
卢三忽然抬头,五官挤到一起,凶神恶煞地朝月门口的两人吆喝,“公子回府,院子都不仔细打扫的吗,赶紧围着井口清理一遍。”
复又扭过头,谄媚的咧嘴一笑,呲着黄白相间的牙齿拱手将顾绍祯让到一侧。
顾绍祯余光瞥向朱桑,他偷偷在腿根比了个手势,便抬头挺胸旁若无恙的靠在墙上,与朱陌对眼换了意思,还未回过头,便听院中一声窜天的尖叫。
紧接着,穿了灰衫的丫鬟连滚带爬的往后退,扫帚甩在一旁,面色惨白,双目惊恐,卢三眼中一抹笃定得意的笑转瞬即逝,他上前踹了丫鬟一脚,不由分说拎起她的后脖领,抓着走到苏郁脚边,猛地一摔,啐道。
“夫人面前鬼叫什么?”
苏郁垂着眼皮,捂着胸口锤了两下,叹道,“我倒是不怕,怕的是惊到公子,你们啊,都以为我是好脾气,愈发不知礼数了。”
顾绍祯心中冷笑,握起拳头挡在嘴边,咳了两声,继而抬起狭长的眼,将苏郁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与此同时,往花园处的男宾声音响起,脚步声逐渐逼近,卢三见状,又是一脚狠踹,灰衣丫鬟惊慌失措的“啊”了一声,圆睁的眼珠失神的四处逡巡,后又哆哆嗦嗦抬起手指,朝着井口大喊。
“死人了,死人了...好长的舌头,鬼,是鬼....”她抱着脑袋猛烈的摇动,忽然爬起来往前一撞,恰好抵在苏郁的肩膀,砰的后仰过去,原先看热闹的几个人跟着惶恐逃窜,院内霎时一片狼藉。
顾淮卿与同僚闻讯赶来,甫一进院便看见众人围在井边,个个面色蜡黄,魂飞魄散的样子。他凛眉提袍,率先行至苏郁面前,疑惑道。
“夫人,出了何事?”
苏郁抬头,吁了口气慌张的将他拽到一旁,两人一边私语,一边拿手势暗指顾绍祯,其余同僚不明所以的等在月门处,眼神却都跟随苏郁的比划,不约而同的落到了那个姿容贵气的公子身上。
顾淮卿仿佛愣了片刻,复又神情激动的望着顾绍祯,肃穆庄严的脸上似涌起一丝暖意,复又因卢三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
“老爷,死的是丫鬟明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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