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滴抬眸,她记起晚间好像说过一句类似的话。这下终是明白了白日里的一切反常,原来在饭馆时,此人便一直在屏风后,也听见了他们所有的对话。
雪滴当时也只是单纯地发表对街上那位肥头大耳的意见,并没有别的意思,更没有想过真正的澹台憬悟应该会是什么样子。
这下他突然问了出来,雪滴竟不知从何说起,思来想去,她只得东拉西扯道:“我听说,非父母夫君不能乱收别人衣服,白日里我说要一件衣裳,那是我不懂,可你为何会答应给我买?”
不论雪滴是故意还是无意,此话一出,怕也是难到了澹台憬悟,总之他说不出话来,只是轻笑。
过不多时,澹台憬悟又来了性趣,他又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雪滴回道:“不知道,我猜的。”
那厢:“………”
雪滴见他不语,直接又道:“那你还杀不杀我,扶风?”
澹台憬悟这下笑出了声,柔语又是一句:“今日我感兴趣的有两件事。第一件,你是我见过被剑刺穿后还能谈笑风生的第二人,第二件事:没人敢直呼我为扶风。”
雪滴是真的在笑,她好像已经忘记了此时此刻面对的是谁,她道:“那你见过的第一个人是谁?名字改来不是用来叫的么,为何不敢叫你扶风?”
澹台憬悟抬眸看了眼雪滴,笑而不答,只是那笑多了一层似有若无的阴霾。他话锋一转,乃问:“你脖子上带的是什么东西?”
雪滴愣了一下,想起她中午当着此人面脱掉半边衣服,或许他就是在那时看见的,她道:“我的名字。”
澹台憬悟又问:“你一直在云岭?”
雪滴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些,淡淡道:“听说扶风组织知晓天下事,我不信你们不知道。”
澹台憬悟挑眉,语气中少了他一惯的笑意,他扔了句:“我只掌握对自己有利益往来的信息,试问为何要知道你?”
他说话总是时而像个故交,时而又将人拒之千里。
雪滴连连点头:“此话好有道理。我入云岭也才两年。”
澹台憬悟嗯了一声:“家中父母可还健在?”
雪滴看了眼他,默了一久,未做回答。
澹台憬悟继续问:“不方便说?”
“战乱场上爬出来的遗孤,孑然一身,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只是从来没人问过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做答。”
澹台憬悟眉眼一挑,也是默了一会。又笑道:“我受人之托,帮别人问的。”
雪滴呵呵一笑,此人当真是扶风头目?问道:“帮别人杀我,帮别人问我,他们给了你多少钱,你不是很有钱吗?”
澹台憬悟:“不知道,可能……我很无聊吧。”
这大抵是天下最无聊的对话,雪滴竟无言以对。
许久后澹台憬悟起身,一步步逼向雪滴,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没有半点笑意,虽不带杀气,却胜过万千杀人者。
澹台憬悟话音也不再柔软,他道:“你说你是战乱场爬出来的遗孤?”
“是。”
“你说你孑然一身?”
“是。”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那厢笑声又起,喃喃道:“雪滴。雪滴花不畏春寒,傲然开花,清秀雅致,朵朵垂悬。好名字!”
那晚澹台憬悟终是没杀她,待雪滴自神游中回过神时,他人已不知所踪。雪滴推窗看去,只见长街的尽头,一人手拿一把伞,消失在了夜幕中。
那夜雪滴再难入眠。她想起了自己颠沛流离、东奔西走、苦不堪言的儿时。父母是个什么模样?在她意识里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了。
十四年前,大泽国皇帝征战四方,挥军先后灭掉北瑞、西隅、南疆、东浔四国,一统天下。
她只记得父母定也是位高权重的侯门将相,不然大泽皇帝挥军南征,她的父母不会死在战场上。因为那场战争只针对权势,不针对百姓。
临终前,他们撕了块布用血写下她的名字藏在她衣服里。四岁的她被父母的遗体遮住,逃过了前来复查的追兵。
自此,雪滴就那般漂泊着,也曾有夫妇领养过她,可有的是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就将雪滴赶了出去。有的是因为举家搬迁,不愿再带雪滴,便将她一人留在了南疆。
如此持续两三次后,她才约莫活到十岁。
所以雪滴并不恨那些曾经收养她,最终又遗弃她的人。反而幸运能遇见他们,是他们让自己能活到十岁。如若不然,四岁的幼童,毫无生还能力,早就饿死或者冻死在某个街头。
十岁后,雪滴遇见了一生中的贵人……柳苏烟。柳苏烟一个人住在南疆最北边的慌镇上,年过半百,无亲无故,更无人知道那个女子来自哪里。
她将雪滴领回去,教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教她为人处世、待人接物;教她武功绝学、生存之道。
直至十六岁,柳苏烟病逝,临终前给了她两样东西,一样便是足以为她惹来杀身之祸的武林第一令;另外一样,是一封信。
柳苏烟嘱咐她,武林第一令,一生守护,绝不能给别人。还让她持信去见当今的云岭剑宗卢庄生,见信卢庄生自会给她一个安生之处。
就这样,十六岁的她入了宗门,现在已过去两年。
直至今日,雪滴全身上下除了那块被她带在脖子上,血迹早也淡化的白布,再无别的。所以,她说自己孑然一身,一点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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