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出来，外面飘了点儿小雨，雨线轻盈，被风一吹，就能乱作一团。
定姜转身戴了顶深灰色的帽子，带着手机以防万一。
关好门后，查看了下一趟W79路公交的到达时间，将手机揣回裤兜，就转身几个大步冒雨走了出去。
上车刷卡，车上还坐着几个穿着他们一中校服的男生女生，几个女孩子一看见定姜就开始激动得叽叽喳喳，定姜只抬起视线朝她们晃了一眼，几个女生就又顿时变得局促不安斯文扭捏了起来。
车子开动，定姜直接忽视了她们脸上的扭曲神情，只瞄了个旁边没人的座位，平稳着身形走了过去。
坐下后掏出耳机，戴上一边望着窗外，雨滴飞斜地打在窗上。
窗外天色昏沉，本就不甚明亮的天空被浓重的云雾遮掩得更加阴暗，入目清冷，压抑的心脏一角，扎根了一团灰暗的心事，以至于连歌都忘了点开播放。
因为下雨，学校取消了大课间的一千五百米长跑。
阴雨天气适合睡觉，大课间有半个小时，他们班大部分人都熬不住困意，直接自暴自弃地趴在课桌上睡了。
定姜抓着水笔，旁边的代熙倒是精神，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科普校园八卦，有点儿话唠，定姜听进去了小半，偶尔会扔个“嗯”或“啊”字给他。
实在不想回答的时候，定姜就假装低头做题，凹了半天造型，却发现桌上还瘫着本上节课的语文课本……
代熙精力茂盛，继续嘴唠，“楼下三班的高冷校花居然是个蕾丝，和高二的一个女班长谈起了恋爱，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把俩人亲嘴的照片都po了上去……”
定姜垂着视线半天没有动静。
代熙冲他晃了晃手，才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儿，“姜子，你怎么啦？”
定姜转头看他，心想你拉着我唠叨了半天，现在居然还问我怎么了？
“你早上吃什么了？”
一副打了鸡血的亢奋样。
“就喝了瓶罐装的雀巢咖啡，怎么了？”
定姜刚想说难怪，就感觉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定姜一转头，就晃到了来人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
很有标志性，是他们班的学委曾向川。
一个大男生戴着个银圈怎么看怎么违和，特别是在这个男生的下巴上还留着一小撮胡子的情况下。又凶又娘，二者搭配起来简直就像个行走的人形磁石，特别吸睛，定姜第一次见的时候还有些伤眼。
曾向川压着公鸭嗓说，“老班找你。”
定姜朝他点了下头，凶娘凶娘的学委就又转身走了出去，他妈是高二的语文老师，经常来给他送豆浆。
两阶一步走上四楼，敲了敲门，贾辛一回头叫他，“进来。”
其实贾辛叫他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就问了下定姜的学习情况，问他这次月考准备得怎么样了，有多大把握能考回当初进班的名次，云云。
讲了半天，给俩人搭了座轻松又自在的立交桥，才一拐弯引出了最想要说的话。
关于他们班物理老师赵括。
“物理老师跟我提了下……”
定姜撇了下嘴，心说多大人了还只知道告状。
只是贾辛并没有因为同样身为老师，就一面私心地站在赵括那边，反而安慰定姜说要他别放在心上，也就只有一年时间，文理分班后也就见不到了，将重心放在自己喜欢的科目上就好，等等。
定姜听完后有些感激地点了点头，因为贾辛的支持，也因为他的开明。
走的时候，顾玉澹一伸胳膊，端了杯杂七杂八的糖果，问他要不要吃。
定姜不爱吃甜食，本来打算谢绝她的好意，只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而伸手从里面挑了颗草莓味儿的硬糖，然后乖巧地道了声谢。
“要真谢我，这次月考就给我抱个满分回来。”
定姜没想到拿颗糖的代价还挺大。
“……我尽量？”
“行了，少吓唬孩子。”
贾辛也捞了颗巧克力糖，替定姜解了围，就一摆手赶他走了。
一走廊都挺安静，外面的乌云就像床天然棉被，盖在他们心上，惹得所有人都困恹恹的。
定姜放轻手脚，推开有些老旧的后门，用了点儿力将门往上提了提，避免了吱呀的尖锐摩擦声。
不远处，居泠正在补觉，墨色的头发软软地耷在冷白的脸上，狭长的凤眼紧闭，眼睫铺落，显得极乖顺澹宁。
定姜放缓脚步，隔着一米远的距离，不自觉地停下了步子。
同样昏沉的光线下，不远处的男生已经褪去了照片里软糯稚嫩的婴儿肥，五官彻底长开，被光阴雕刻得棱角分明，多了份成熟，少了最初的天真。
定姜不知道小时候的居泠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只记得那是他爸自请外出做任务前办的最后一个案子。
拿回照片的那日，他爸还拉着他说，以后有机会带他去Y市――也就是定姜现在生活的城市，也是他爸长大和工作的地方，认识一下小居泠……
他当时指着小居泠问他爸：他怎么了？
他爸斟酌了一下措辞，才说：他被一个美术老师给欺负了。
他又问：欺负？很疼吗？
他爸犹豫了很久，只说：他很害怕，还很伤心。
小定姜当时没有多想，也没那心思多想，他只是摸着那张照片，看起来还挺在意。
于是他爸就说：以后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以后有机会介绍他们认识……没等到那个机会，他爸差点儿在一个案子中被人捅刀子，迟到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慢慢显露出来，于是不得不开始停休。
然后没过多久，他爸他妈就离婚了。
当初的那份承诺，也早就被他爸的那点糟心的大人心事给淹没在了酒瓶子里，再也没有浮起来过。
不知不觉就扯远了。
记忆就是这样，一旦松动一块，就容易出现裂纹，然后又会从那些裂开的细枝末节里，牵扯不清源源不断地开始往外冒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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