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公凭几一笑,又道:
“几年前然明也曾问过我们,说是天素女史离去了两年之后,有一天风雨交加,他独坐书房,悠然入梦。见一个气度不凡的老者,与他游赏庭园,一个姑娘沿着河边花径,款款而来,手中团扇画作,似是天素手笔,他爱不释手,要以天素女史的一幅柳枝图交换,那姑娘却笑着说:天素送别之物,君如何轻易见弃?便飘然而去,临行还留下一首诗:袅袅春风杨柳枝,谁人写入画中诗,长条好待君攀折,莫谓相逢是别时。然明恍然醒来,提笔记诗,然十分不解,便来问我们此梦何意!”
眉公将诗作提笔写下,影怜细读此诗,诗中不乏幽怨之意,诉说着离别之后,阁下才明白所思所念,是不是已经太晚了。然若是然明梦中得来,在他的潜意识里,难道不是觉得有某个人正在怨着他吗?
修微淡然一笑,冷静沉着道:“他有何不解?”
眉公摇头叹道:“然明自然是觉得那个女子就是天素女史,但他不明白,说是天素女史离去已久,并未在他的思念之中,为何忽然入梦,又有此一诗。”
“眉公如何解答?”
“当时在座,并非只有我一人,我们都认为,伊人入梦,然明兄又如此执着询问,心中定是恋着天素女史的,而天素女史梦中寄诗,也许是二人精魂所感,有所交集,也未可知!”
修微一哂:“眉公先生何时成了作伐之人了?”
眉公呵呵一笑:“我自潇洒自在,便也希望大家都是自在之人。然明很苦闷,有几次都有去福建寻找天素女史的想法,不知为何,尚未成行!”
修微哼道:“去了又如何,当年他自己……”
眉公叹道:“修微,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个理!”
影怜明白了,眼看着修微,修微幽幽叹道:
“先生之意,我已尽知,只是现在,并非其时!”
眉公点点头,便不再提及,转而向影怜道:
“姑娘昨夜喝得够多,可还好吗?”
“嗯,还好!”
修微在一旁道:“影怜的酒量,我真是佩服了,几个男人也喝不过你!”
影怜掩面一笑:“平日里只把酒当茶了,大约奇经八脉都微醺了,故而不醉!”
眉公呵呵一笑:“此语妙极!”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昨日的客人并未尽散,何况影怜昨日被眉公和汪然明引荐,众人一见而惊为天人,打听得她要在佘山迁延几日。别说她是才女,即便只是个美人,众人岂能放弃与美人游赏眉公名园的机会?
“眉公又得了什么好句吗?”
眉公悄悄指着屏风后面道:“两位若是要逃走,这几间房屋都是通的,从后面走便可!”
修微笑道:“眉公呀眉公,真是越老越顽皮了!”
影怜原以为眉公这样的老名士,名动天下,性情再好,也会有文人的狂傲之气,然眉公从始至终都是言笑晏晏,柔和慈祥。当今名士,唯有眉公最受天下人欢迎,大约与他待人的性情有很大关系。
其实眉公被人称许,只因他是一个令人艳羡的对象。他才学优长,诗文书画俱佳,品味高雅,生活安逸,避迹小昆山、佘山这样的风景秀丽之地,避开了朝廷纷争党派林立,他可以与任意一派往来,却又不是任意一派成员。在朝之人以他为友,是寄托自己山林之意,在野之人与他为友,则是彰显自己的品味高雅。
故而眉公受世人追逐,不分派别,不分高低贵贱。
人迹罕至之地,他去赏花,翌日,此地便人声鼎沸,甚至于他一旦现身某地,立即引众人跟随,从朝至暮,迤逦而来者络绎不绝。
他就是一个优雅文人的标杆!
而这个时代,从来不乏追求文化名人的人!
影怜心性,从来是要比肩男子,她也要成为一个文化名人。
她还没到要躲着练川三老这样的大名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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