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章元放弃与忆之对嚣,二人上了毡车,继续前行。
骆驼毡车驶出了荒山,忆之将车帘挂起,倚着门框向外望。豁然开朗,那是一抹樱草绿,一抹红壤,一抹松花绿涂饰的原野,一弯斗折逶迤的河水边是成片金黄色的胡杨树。
骆驼毡车从岩羊群里缓慢穿行。
章元指着那条亮晶晶的河流说道:“这条河,叫额济纳。”又看向了忆之,说道:“党项语中,黑水的意思。额济纳河发源于青唐祁连山山麓,由祁连山积雪融水,加之雨水和泉水填补。上游有黑河和临水在鼎新汇合向北流入契丹,向北流至狼心山分为东河和西河,最后注入东居延泽和西居延泽。”
忆之两眼望着额济纳河,不置一词。
毡车驶出羊群,下坡十余里,两面皆是沃壤,结着大片金黄的麦穗。不远的傍水处修建有夯土房屋,房屋沿着上坡而建,紧密相连。房屋的屋顶平坦,从一座房屋的屋顶,可以直达另一座房屋的小院里,推拥而上。
毡车在一座小院停歇,章元扶着忆之下车,又带她上去,乃至群屋环绕的一处平阔院落,只见回鹘女子在扫撒铺陈,元皞正用磨刀石磨刀,他打着赤膊,脱下的儒衣捆在腰间,下身穿着长裤,白皮长靴,磨了一阵后,又对着夕阳看刀锋。众人不知何时都剔去了头顶的长发。齐眉勒着抹额,余发结为一根根辫子。
苏努尔正在与他交谈,他们提到了立国诏书,见章元与忆之过来,便喑声不语。
章元向元皞作揖,元皞未理会,他只得一直弯着腰,不敢直身。
元皞对忆之说道:“屋里烧了热水,你先去盥沐吧。”
忆之随卓华尔去了。
章元依旧保持着作揖的姿势,腰部渐渐有些支持不住。
又过了半日,元皞才道:“打探地如何。”
章元听了这话,紧绷的心弦微微松了松,遂将在榷场打探得来的消息相告。元皞听后,冷笑了一声,只是不语。
章元道:“兀卒,按原定谋划,兀卒从大宋归来,我们便向宋国送去西夏的立国诏书。只可惜如今打草惊蛇,还需更改计划才可。”
元皞道:“那依你说,该如何?”
章元道:“还需静待,等宋国松懈,再打他个措手不及。”
元皞未置可否,苏努尔道:“放你娘的屁,我看你就是在拖延时间,就凭边防那群连弓都拉不开的软脚鸡,即便有所防范,也是想打就打,又静待什么!”
元皞说道:“章元所言不无道理。”
苏努尔如鲠在喉,只得梗着脖子,偏过头不再言语。
元皞向章元道:“你只管继续说来。”
章元道:“兀卒,按理来说,此话不当臣下来说,只是如今局势已成,就此回到兴州,野利一族必然会叫嚣着请兀卒即刻将立国诏书送往宋国,兀卒若有半分迟疑,他们只会不依不饶,明面群起而攻之,暗下四处打探虚实。届时若被他们发现此事全因晏大姑娘而起,只怕又要横生波折。”
元皞冷笑道:“我还怕他们不成?”
章元道:“兀卒乃青天之子,他日必定与秦王比肩,又岂会怕谁,只不过俗语有云,大丈夫趋吉避凶,立国关头,与其回至兴州,大动干戈,费心费力平定波折,倒不如在此安稳过上一段时日,为届时的两国交战养精蓄锐来的更为妥帖。”
元皞忖度了半日,又看向了苏努尔,见他沉着脸,想到他必定在心中怪罪忆之,说道:“罢,先在此处待上一段时日吧,这儿山清水秀,也算不错。”章元作揖应是,苏努尔只是不语。
元皞又道:“苏努尔,分派下去,命人日夜轮班巡视,安防不可松懈。”
苏努尔黑着脸,应声去了。
元皞与章元又细细商议了几句,又让他回去休息。
他在院中呆了一阵,觉得无趣,信步乃至最高的房屋,推开木门,穿越拱形的门洞进达屋中,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散放着几只四方坐褥。四壁点着火烛把子,中央铺着一张圆床,一尺多厚的棉絮,棉絮上盖着黑熊毛毡,牛皮引枕,灰银鼠毛毯。
忆之扭着身趴在毛绒绒的银鼠毯子上,下身裹着一床薄衾,一双腿儿若隐若现,玉足露在外面,又用薄衾一端微掩着胸,露着削细的玉背,浓密的秀发斜挽在一边,顺着肩头瀑布似地流下来,团在雪脯前。她正用手肘拄着床,手里翻着一卷书。
卓华尔要为她上治疹子的药,才刚刚拔出药瓶塞子,便见元皞进来,忙站起身行礼。忆之回望了他一眼,四壁的火光照的她淡漠的脸上,红润光彩,她只是别回头,继续翻书。
元皞丢了半魂,朝卓华尔摆了摆手,卓华尔识趣退了出去。
忆之见他朝自己走来,放下书,裹着薄被往里滚了一圈,扭着上半身,左手掩着胸,右手去够衣裳,元皞整个身子往前探,越过她,将她的右手按在银鼠毛毯上。
忆之侧过脸来望他,二人的鼻尖近在咫尺,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忆之缩回手,又用手肘向后支着床榻,往后挪了挪,问道:“你答应我的事怎么没做?”
元皞解了过来,笑道:“我怎么没做,只是她们都不愿意走,又有什么办法。”
忆之出神道:“她们不肯走?”
元皞想去吻忆之,忆之偏了偏头,乌黑的头发从她的肩头滑落,她说道:“背上的疹子还没好,这会子,脸也是肿的,唇也是疼的,且让我好好养一养吧。”
元皞笑着将她细细看了一回,说道:“脸儿虽还有些肿,却比刚才见着又消了许多,可见不碍事的。”说着,又凑了上来,忆之只得躺下,手儿摸索到方才放下的书,抽了过来,挡在面前,说道:“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元皞吻在了书皮儿上,握住她执书的手,按在一旁,说道:“你若总说还没好,难道我一直不能碰你?”
忆之眼珠左右溜了溜,笑着直望他,说道:“是的。”
元皞笑着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方才直起身。忆之也跟着坐起,又取了治疹子的膏药塞在元皞手里,说道:“是你叫卓华尔走的,这会子没人给我上药,只得劳烦您了。”说罢,笑着扭身躺下。
元皞望着那玲珑有致的背脊,感慨道:“这可比任何刑法都要难捱。”他一面替她上药,一面说道:“我们要在这逗留一段时日。”
忆之嗯了一声,又摸了书来看,一面翻,一面说道:“多在这留一日,我就可以多活一日。”
元皞停住了手,扳过忆之的身子,说道:“我说了我会保护你。”
忆之凑了上前,笑着问道:“如果他们说我记得所有事情,假意屈就在你身边,为的是行刺你,或是伺机给宋国传递消息又或是别的什么,你信不信?”
元皞被问住了,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忆之等了半日,笑道:“你看吧,你未必会信,但难免疑心。一旦起疑,便会有漏洞趁虚而入,总之我是朝不保夕的,过一日算一日罢了。”她慢慢往后退,又扭过身要继续趴着。
元皞握住忆之的肩膀,用力扳过她的身子,将她压倒在银鼠毛毯上,他的手儿又变得不知轻重,语气恶狠狠,暴戾道:“我会用尽毕生的力量去相信你,爱护你,但你若当真在骗我我会亲手杀了你!”
忆之道:“你能保证,除非我亲口承认,否则旁人说什么,你都不信?”
元皞迟疑了片刻,应了下来。
忆之细白的胳膊环在他的肩头,使褚色的肌肉更加显得雄壮有力,忆之凝着秋水一般的瞳光,愁颦道:“你不该这样的”元皞不解,忆之又苦笑道:“这下子,膏药全给蹭在毛毯上了。”
元皞解了过来,二人一同笑了。
二人笑了一阵,元皞让忆之背过身去,继续为她上药,忆之趴在毛毯上,两只眼睛眨了眨,开始出神。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元皞上完了药,又逐一细细吹了一回,等忆之穿毕衣裳,二人又携手往外去。
方才的小院围聚了许多人,众人燃起篝火,支起几个架子,架起锅来煮水,羊奶。又有人在将打来的羊,野猪剥皮。
忆之见有他们将猪肠羊头丢在了一旁,突发奇想,遂往厨房里寻了一阵,须臾,握了两只鸡蛋出来,又请人去将灶旁的一桶动物油提出来。她先将丢在一旁的猪肠、羊头拣起,冲洗。又将猪肠内的油网撕下,冲洗,再平铺在砧板上,将羊头在大锅中焯熟,捞出,剔出脸骨上的羊肉,切丝,加以盐与佐料拌匀,铺在油网上,卷成长条,切成段。
这一会功夫,已经引来众人侧目,卓华尔因与忆之说过几句话,遂上前询问,又为忆之打下手。
忆之又起油锅,将切段油网裹上蛋液,并封口,放入滚油去炸,不一会,飘香千里,众人闻着香味都凑了过来,忆之将剩余的猪肠、羊头一一下锅做成羊头籖,只留了一小碟,剩余的请卓华尔给众人分食。
元皞喝着皮囊里的酒,笑望着众人,只见他们尝过,皆圆睁起眼睛,互相递眼神,又都按下不表。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