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尘暗,风霜劲,悄边声,黯销凝,悲鸣遣人惊。腰间鍭,匣中剑,空埃蠹,亦膻腥,有血泪如倾。孚涯的暗杀令人措手不及,五族同时遭到了烯潮手下得力战将的阻截,甚至贴身影卫都在此次派出。距离开战尚有三日期限,烯潮确提前偷袭暗杀,五族防不胜防,损失惨重。旭天于一招内挑落咄咄逼人的铁剑,落地刹那,旭天的曦辰横在他的的胸口。一招一式之内,竟演出此等无论招式还是力道皆变幻无穷的高妙剑法,近年来他们的修为不昌究竟到了何等地步?旭天来不及问出什么,落于下风的人便纷纷自尽。他欲投身战场,帮衬屠要垠,却发觉孚涯方向灵力大幅涌动,时而剧烈碰撞,时而消失匿迹,他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错觉,仿佛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

莱聊之阵的蓝色光层逐渐退去,进出孚涯再不受阻。他心里猛然一震,像是战鼓擂动。南嘉说,破莱聊之阵除非是布阵者自愿打开,否则便是布阵者殒灭。他慌张的寻找屠要垠的身影,他不能再等下去了,水澈苦苦守阵,绝不会在两方开战之际开阵,定是出事了。“火神放心去救水神,我等可以顶住!”屠要垠击退敌人,赶到旭天身边,他亦是注意到孚涯的变化,曾听闻旭天提起的水澈所做之事,顿时了然。

旭天瞬间化作一道流光袭向孚涯,胸口处的霜凌疤痕隐隐作痛。他果然顺利的进入孚涯,先前莱聊之阵缩小范围,他就想着试上一试,却被缱陌适时阻拦,他只好应下。如今终于走进来了,他却惶恐不安。若是永不见她,方保她一世无忧,安然和乐,他做,还是不做?

做。

曦辰的剑锋沾满血痕,聚股成珠,在剑尖处滴落。一滴,两滴,伴着他心碎的声音,格外清晰。晚风萧瑟了初心,寒泪模糊了双目。眼前虚弱到连形体都无法保持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澈儿?

碎魄之阵以外的结界并着莱聊之阵一同破碎,她已没有多余的灵力去支撑结界。恍惚中见到旭天向她狂奔而来,她心心念念的人啊,终于来接她回家了。以后再也不必惧怕黑夜无光,千年来都是这一簇火苗守着她,虽经历颇多,分别许久,但最后的时光里还是有他。这便很好。

她微微的张开口,像以前一样只露出口型,她却是知道的,她刚刚所说,旭天定能猜得出。

他奋力追赶过来,只觉劲风簌簌,带得人摇摇欲落。他纵身向前一扑,却也是穿透水澈虚化的身体,触碰到她消散的光点。旭天的脸蓦然煞白,颤手去探她的虚影,却也是够不到了,心口的钝痛愈发强烈。他甚至来不及与水澈说上一句话,就要目睹她在自己眼前消失。早知再见会是这番场景,她宁可永世不见。

摩诃池的水被映的亮白,一树繁花尽数落下,和水澈的余息糅合。他想了自水澈走后的每一段时光,回忆了他们一起做过的事,去过的地方,设想水澈将会在孚涯做的事,然而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明明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为何偏把她牵扯其中,最终魂归离恨天,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回一个她。

对了,是他自己,没有看好水澈,明知这些事情会给她带来无尽的伤害,却还是插手此事,终被水澈得知。他早该想到一旦水澈知晓定不会放任不管,且此事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有她一人可以救得了那些即将成为冤魂的人,所以这笔划算的买卖她会做,会把自己送到孚涯,献给烯潮。

对了,还有他,是他,威逼水澈,以天下无辜的生灵要挟,否则水澈还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还在梦泽的忘水廊庭悠闲的侍弄花草。如今神魂俱灭的下场不知他是否满意呢?只是,他对这个不太公平的结局不怎么满意啊。

曦辰磅礴的剑气将摩诃池瞬间斩断,飞溅的业火扑在池水之上。旭天急速冲向半空中尚在沉睡的烯潮,数步间身形数次变幻,曦辰急速刺出,携着他满腔愤恨。施出全力的一剑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支长箫错开烯潮的心脏,生生将曦辰逼入水中。

旭天收势落地,召回曦辰,冷眼瞧着这位关键时刻赶来阻止他的人。曦辰在他手里幻出百重剑影罗成一列,蓄势待发。缱陌以长箫为器,在数招之间钳制曦辰与自己手下,“澈儿以命护他,就是为了让你再杀他一次吗?”缱陌按着他的手腕,死死盯着近乎魔化的旭天,直到曦辰周身的火焰削减,旭天无力地垂下手臂。他不会杀烯潮了,这是水澈用命换来的,他怎忍心糟蹋,怎忍心让她一番苦心付之东流?“让他活下去,这不只是他的命。”他安排好了一切,只等待时机一到,便可以将水澈安全带出,但水澈至情至性的决绝,可以为了自己在意的人无限付出的性情,他却忽略了。

水澈比他更早一步做出行动,在水澈将他引入藤苑时,他本可以料想到水澈接下来的动作,却因他对水澈别样的情绪忽略了她的异样。是他害死了水澈,如今的局面都是他造成的,若是能在水澈之前行动,也不至于被自己亲手教的弟子困住,也不至于最后一眼见到水澈是她魂飞魄散的漫天飘雪细雨。

旭天引一束流光将烯潮带下来,水澈的灵力除了供给布阵所用,应是全部用在了他的身上,但在烯潮的身上却看不出半点水灵的存在。到底是何缘由致使水澈陨灭?若是大战一场,这周围却没有一丝被破坏得痕迹。能让水澈散尽灵力的,绝不会是这结界和灵阵,但烯潮只是陷入沉睡,若要做到这些,不需要耗尽灵力,到底是什么,值得她搏命?

骨扇撑着身子,将烯潮连扑带推的带离旭天身边,仔细探查烯潮的身体方才放下心来,脸色虽然苍白,嘴唇却还红润。原来她从未想要杀掉烯潮,只是毁掉他体内的一块精魄,但水澈做的这些事无一不是利用烯潮对她的一往情深,造成的伤害她都会一一记在心里,烯潮眼下暂时无法醒来,她只剩他了,不过还好,他也只剩她了。“若不是你将所谓的大义强加于她,她又怎会为了成全你不顾一切杀掉烯潮,承受无尽的内疚与自责,都是为了你,都是因为你!”幸好有缱陌赶来拖住了旭天,不然,即便她没有受伤也不会是旭天的对手。

她暗中调息,恢复了大半,喉咙处的腥甜味迟迟散不去,水澈所下的结界,仅是阵法的外层便伤她至深,何况是身处阵眼,任人宰割的烯潮。曾经眼中空无一物,性情淡漠的烯潮变得这般脆弱不堪,神识迷离。

“呃--”

她顿感怀中一凉,喉间收紧,整个人被一根藤条扼住咽喉凭空吊起。她伸出手握住藤蔓,额间沁满汗珠,双目充血。缱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挣扎,并不打算放过她。无论是水澈还是旭天,都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火上浇油,这种令人作呕的行事风格,他不想忍。

性情温和,儒雅谦恭,不露愠色,并不代表他毫无脾气,他亦有追求,亦有所停留,届时他或许会抛开那些被他一直奉为圭的,执着的追求内心的光亮。

藤条瞬间被割断,一重暗影环住骨扇,将她安全的带到地上,向缱陌微微施一礼,“总会有人取舍两难,舍命相护,我们每个人都身在其中。”翎晖本被派去暗杀织梦族的首领智雅,却遭到鎏印阻拦,暗杀不成只好尽快脱身,却意外发觉孚涯不可忽视的异动,想必玄境的人也快要赶到了。

水火交接之处,一袭白袍之下,群群烈火张牙舞爪,却伤不到他一分。该走的人已经走了,他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毕竟他在乎的从来只有那一个而已。

生死劫,情劫相依相生,一世情路坎坷,受尽磨难,了结余生;二世只身赴暗,囚人囚心,舍命报恩。不知命运对她到底有怎样的深仇大恨或是着意要点化与她,竟要她历如此重劫,双劫加身本已困苦不堪,却还要与这些执拗的人周旋,愿最后的一对双劫可以少些磨难吧。

一曲《楚些》招致魂魄,她摧折人心的陨落,他隔岸观火的落寞。

这不是你最爱听的曲子,却是能最快帮我寻回你的,你快些回来,到时我便给你听你最爱的那首。

蓝楹花树已被业火吞噬,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摩诃池的水也被火烘干,才有了些经历生死搏斗的样子。“澈儿呢?”鎏印等人匆匆赶来,他们协助各族铲除孚涯派出的执行暗杀任务的暗卫,各族首领纷纷领兵前往孚涯,两方在交界处交战,死伤无数,然,孚涯有失防范,且以为当夜行动万无一失,料想不到五族不但没有受创,竟会反攻众,几经死战便攻入孚涯,而他们见大势已去,水澈的情况尚不明晓,心中焦急。首领也应下他们的请求,无辜之人绝不滥杀。这才提早离开战场,奔赴摩诃池。

目光在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唯独不见水澈的身影,没有人回答她的疑问,死寂的一片。鎏印紧紧抓着缱陌的衣袖,眼睛一刻不离的看着他,似乎只要这样便可以听到一些好消息,比如,水澈安然无恙,她只是先回去了。

没有,没有人回答她,眼底说不出的消极早已说明了所有问题,她心中已有猜测,只是不想承认而已。应迟将她按在怀里,怀里的颤动仿佛捣鼓般激烈,衣襟上浸透一片。

南嘉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她如何相信前段时日还活得好好的水澈却在今日消失了,以后都见不到了。星纪揽着她阖上双目,他们的水神何止只在乎水族一族的生死,她的心里装的太多,把大千世界都容纳了。

他迷恋的注视着手里的韘形佩,就像看到了水澈一般,这是她留给旭天的唯一念想,数百个日夜他都熬过来了,却在见到水澈的前一刻,崩溃的不成样子。

你又要离开我了吗?或许她说得对,是我将莫大的重担间接的背在了你的身上,压得你喘不过气来,我答应你无忧无虑一世的,上一次食言了,这一次亦是,你还会不会在原地等我?我会继续找你,就算我流转到大荒,你投身到九幽,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他依稀辨得,水澈说,如果我的喜悦是烟,你的存在应该就是火。心若不灭,缘即不灭。

他默然一笑,火神生来为火,至纯之火,永世不灭,不老不死,除非我不想赢,否则没有人能让我输。

他的泪,埋葬了一个翩跹潋滟的人,一段谁也没有守住的誓言,和一树长于梦泽、醉嗅琼浆的月光。

她陨落的地方,是否盛开着大海一样辽阔的蓝楹花?

骨扇和翎晖搀扶着一丝意识也没有的烯潮遁迹,这个曾经一尘不染,与世隔绝的仙境变成了地狱修罗场,再寻不到水澈一丝气息。“回去了。”应迟按下心中伤痛,这般消极不会是水澈想要见到的。人陆陆续续的都离开了,应迟回首瞧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鎏印,只当她留恋水澈故去的地方,未作多想。

待人走得七七八八,鎏印的视线方才从那截折断的树干上移开,转过身仔细将他们的背影刻入心底,唇角扬起一抹凄凉的弧度。她将右手附在自己胸口处,一簇明亮的光溢出身体,她缓缓摊开手掌,风之魄印即在掌中。

风之魄印,风神的本命,其重要性如同精魄之于烯潮,冰魄之于水澈。如今的汤谷分崩离析,残破不堪,满目疮痍,这该如何是好?

据说上古神只风神一脉只余现今的鎏印一位,而风神拥有的治愈之力可以治愈时间万物,不同于缱陌那般用药物医治,之所以风神的治愈之力从未现世,是因为必须以风之魄印来献祭,这也就意味着万物复苏,风神陨灭。

她的脸模糊在风之魄印散开的光晕里,看不真切。“不要,印儿!”他们竭尽全力往回冲,却赶不上鎏印手心用力,自碎风之魄印的速度。鎏印的唇角溢出鲜血,身体逐渐虚化,在他们即将触到她的那一刻,鎏印瞬间化为漫天光点,升入天际,四散开来。

于是一切就有了美妙的变化,已毫无生机的蓝楹花树再度长出枝丫,半刻便开满蓝楹花,被旭天一件劈开的摩诃池也顷刻间恢复原样。战火硝烟,天昏地暗须臾间满城风絮,天光晴好。整个汤谷在鎏印陨灭后恢复如初,只是永远的失去了两个人,两个无比重要,无可替代的人。

“谁允许你这么做的?谁允许你这么做的?鎏印,鎏印!”

他自降世起,从未有过失态之举,而今日,接二连三的失去,消亡,他真的疲敝了。鎏印于他,不是并肩战斗的伙伴,不是陪他玩乐的挚友,是他唯一想一起共度一生的女人。他连自己的女孩都没保护好,谈何护佑天下?

有一个无比温馨的飘雪冬日,有一个轻妍绝俗的姑娘,有一段感怀于心的故事,从此,一个人永驻心头,一段事珍藏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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